旧版草莓
旧版草莓
前些天逛超市，冷柜里摆着一盒盒草莓，个个饱满红艳，像上了层釉，标着“淡雪”、“章姬”这类好听的名字。我拿起一盒端详，好看是真好看，可心里却莫名空落落的，忽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吃的那种“旧版草莓”。
我说的“旧版”，不是什么品种名，就是记忆里老家田埂边、集市竹筐中堆着卖的那种。个头不大，形状也不那么规整，有的还带着白肩，红得不那么均匀。凑近了闻，那股香气可不一样，是钻进鼻腔、带着泥土和阳光味儿的甜香，浓得化不开。现在的草莓，有时候看着像塑料模特，完美却少了点活气儿。
记得那时候跟大人去采摘，钻进塑料大棚，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。叶子底下藏着红的、粉白参半的果子，你得仔细翻找。摘一颗直接丢嘴里，汁水“噗”一下在舌尖炸开，甜里裹着一丝活泼的酸，那味道是立体的，有层次的。吃完手指头都染得红红的，那股香气能留在手上好久。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“草莓味”该有的样子吧，一种很扎实的、来自土地的风味馈赠。
现在的草莓呢？当然也甜，甚至更甜，但那甜常常是直愣愣的、单一的，像一声高音，少了中音和低音的和鸣。香气也淡薄了许多，仿佛被水洗过、稀释过。我猜，这大概是为了长得快、运得远、摆得久付出的代价。我们追求着更大的果实，更漂亮的卖相，更长的货架期，那些需要时间慢慢沉淀的复杂滋味，就在这追逐里悄悄溜走了。
这让我想到很多老品种的果蔬。以前的西红柿，皮薄汁多，沙瓤，酸甜味足，有时候掰开会看到饱满的籽粒。现在的很多品种，硬邦邦的，怎么放都不坏，味道却平淡得像喝白开水。我们得到了便利和稳定，却好像把食物最灵魂的东西——那种让人一口惊艳、念念不忘的滋味给弄丢了。这是一种挺矛盾的进步，我们餐桌上的选择前所未有地丰富，可舌尖的记忆，却似乎在一点点变得模糊。
偶尔在郊区农户那里，还能撞见那种“土草莓”。卖相不佳，价格也不菲，可总有人愿意买。买的是什么？或许就是那一口穿越时光的旧味道，是那种能瞬间把人拉回某个午后、某片田边的感觉。味道这东西，很神奇，它连着记忆，也系着情感。一口旧滋味下肚，满足的不只是肠胃，还有心里某个怀旧的角落。
所以有时候我会特意去找寻那些不那么“标准”的农产物。歪瓜裂枣，或许藏着更浓的自然气息。农业的现代化无可厚非，它养活了更多人。但我在想，在这奔流向前的大潮里，是不是也该为那些古老的、风味独特的品种留一小块“自留地”？让那种需要耐心等待、自然成熟的风味馈赠，不至于真的变成只能在回忆里打捞的标本。
拎着那盒光鲜的草莓回家，洗净尝了一颗。甜，水润，没什么毛病。但我还是忍不住想，下次要是碰见那位推车卖相不佳草莓的老农，我一定得多买两筐。至少在那口味道里，我能尝到的不只是糖分，还有一段完整的、对于阳光、雨水和泥土的生长记忆。那记忆的滋味，比单纯的甜，要厚重绵长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