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草
青草
说起青草，你脑子里蹦出来的是什么？是小区花坛边被修剪得整整齐齐、绿得有点儿不真实的那一小片？还是公园里，孩子们打滚儿、小狗撒欢的那块软毯子？我啊，最先想到的，却是老家乡下，田埂边、河坡上，那些没人管、却长得最是泼辣热闹的野草。
它们可真算不上精致。高的矮的，胖的瘦的，挤挤挨挨长在一块儿。叶片有的宽得像韭菜，有的细得像针尖，风一来，就乱糟糟地倒向一边，发出沙沙的、细细碎碎的响动，像是凑在一起讲悄悄话。你蹲下身仔细看，还能发现草叶子边缘带着点儿毛刺，沾着昨夜的露水或是前几天的泥点子，一点儿也不“干净”。可就是这么一股子蛮不讲理的生机，看着就让人心里头踏实。
我小时候，这青草就是最好的玩伴。放学路上，随手扯一根狗尾巴草，叼在嘴里，一股子清涩的草汁味儿就在舌尖化开。手巧的伙伴，叁下两下就能编出只歪歪扭扭的蚂蚱，或者一顶遮不住太阳的“草帽”。玩累了，四仰八叉地往草甸子上一躺，后背先感觉到的是一阵微凉的、带着潮气的柔软，紧接着，那股被太阳晒过的、混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特殊气息，就暖暖地把你包裹起来。闭上眼，能听见远远近近的虫鸣，还有草叶在耳廓边挠痒痒。那时候的时间，好像走得特别慢，慢得像天上那朵半天不挪窝的云。
青草这东西，你说它弱吧，它确实弱。牛羊啃它，车轮碾它，野火燎它，一场严霜就能让它一夜之间失了颜色，变得枯黄。可它的韧性，就藏在这份“弱”里头。你瞧那石板路的缝隙，墙角的水泥地裂口，只要有一丁点儿土、一丝儿水汽，它就能探出个头来，绿给你看。这种韧性，不是硬碰硬的刚强，而是一种柔和的、绵长的、近乎固执的坚持。它不争什么高下，只是安静地、一遍遍地生长。
说到这儿，就不得不提这青草里藏着的一种“生命的韧性”。城市里的草坪，是规训过的美，像穿着统一制服、步伐整齐的卫兵。而野地里的青草，是自由散漫的活法，每一种姿态，都是它和风雨、和土地较劲又和解的结果。这种韧性，是那种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”的底气。它教会我的，不是什么大道理，而是一种朴素的认知：日子有晴有雨，人嘛，有时候也得像这草，低低头，弯弯腰，把根扎深点儿，等风过去了，再挺直了继续长。
现在住在城里，脚下踩的，不是柏油就是地砖。偶尔看见一片精心养护的绿地，总觉得少了点儿味道。太规整了，太安静了，闻不到那股子混着腥气的生猛劲儿。有一回，在郊区路边，看到一片废弃的荒地上，长满了半人高的茅草，在夕阳里闪着金绿色的光，随风摇成一片浪。我站在那儿看了好久，心里头那片干涸的地方，好像也被这莽莽的绿意，悄悄滋润了一下。
青草从来不是风景的主角。花儿开的时候，人们看花；树长成的时候，人们赞树。它只是默默地铺在底下，衬着花的艳，托着树的高。可要是没了这一层底子，再好的景致，也显得孤零零的，没了着落。它就像生活里那些最不起眼的背景音——窗外的风声，锅里的粥咕嘟声，家人的絮叨——平时不觉得，可真要没了，整个世界就空了，静得叫人发慌。
所以啊，有时候心烦了，闷了，我就愿意去有草地的地方走走。不用特意去公园，就找个有土的空地，看看那些自在生长的绿。看着它们，心里头那些拧巴的结，好像也能被这平平常常、却又浩浩荡荡的绿，给慢慢地、温柔地抚平那么一些。这大概就是土地和自然，透过这最平凡的青草，递给我们的，一点无声的安慰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