丰满的欲妇
丰满的欲妇
老街口新开了家豆腐坊,老板娘姓柳,大家都叫她柳姐。她约莫叁十五六的年纪,身形丰腴,尤其夏天穿着碎花裙子忙活时,那身段便藏不住了,像熟透了的蜜桃,沉甸甸地挂着汁水。街坊里的男人们路过,总忍不住瞥两眼,又迅速移开目光,心里嘀咕着“这妇人,可真……”,后面那词却不好说出口。女人们呢,表面和气,背地里聚在一起纳鞋底,话里话外透着酸:“瞧她那腰身,那走路的架势,可不是个安分的。”
“欲妇”这名头,不知怎的就悄悄传开了。这词儿带着钩子,也带着刺,一半是想象,一半是贬斥。可柳姐似乎不在乎,或者说,她根本没空理会。她的“欲望”,实在得很,也滚烫得很。天不亮就起来磨豆子,那石磨轰隆隆地转,她胳膊上的肉也跟着颤,汗珠子顺着脖颈流进衣领里。她的欲望,是一天能多卖出去两板豆腐;是年底能把隔壁铺面也盘下来,扩大经营;是儿子能在镇上的学堂里安心念书,将来有出息。
她的生活是具体的,具体到每一颗黄豆的挑选,每一锅卤水的浓淡。那所谓的“风情”,不过是劳累后直起腰时,不经意间的一声叹息;是算账时,咬着铅笔头,眉头微微蹙起的一点愁容。可旁人看来,这叹息里有故事,这愁容里有心事。她的丰满,成了旁人涂抹想象的画布。
有一回,镇上的闲汉刘叁喝多了,晃到豆腐坊门口,借着酒劲说些不干不净的话,眼睛直往柳姐衣襟里溜。柳姐没骂,也没慌,她正舀起一瓢滚烫的豆浆,手腕稳稳地,眼皮都没抬:“刘叁,你这舌头要是没处放,不如来帮我试试这豆浆的味儿,看够不够火候?”那瓢热气腾腾的豆浆就在刘叁眼前晃。刘叁酒醒了一半,讪讪地走了。柳姐这才把豆浆倒进缸里,嘀咕一句:“闲的。”
她的欲望里,有坚硬的骨头。男人病逝得早,婆家嫌她是个拖累,早早分了家。她就靠着这双手,这副身子骨,硬生生在这个看重名声的小地方,挣出了一片立足之地。她的“欲”,是生存的欲望,是扎根的欲望,强烈得像野草,石头缝里也能钻出来。那些对于她“不检点”的流言,在她实实在在的豆腐坊面前,反而显得轻飘飘的,没有分量。
日子久了,人们发现,柳姐的豆腐总是最水嫩,价钱也最实在。下雨天,她会给隔壁独居的阿婆送一碗热豆花;放学时分,孩子们涌过来,她总会切些边角料,撒点白糖分给他们。她的丰满,渐渐在街坊眼里变了意味。那不再是引人遐想的曲线,而是一种饱满的、踏实的力量感。她提着两桶水时稳健的步伐,她中气十足招呼客人的嗓音,都透着一种旺盛的生命力。
再后来,提起“柳姐”,人们先想到的是她雪白滑嫩的豆腐,是她店里永远升腾着的、带着豆腥气的温暖雾气。那个带着贬损和窥私意味的“欲妇”称号,不知不觉没人提了。或许,人们最初在她身上看到的所谓“欲望”,不过是自己心里那点影影绰绰的念头,投射到了这个鲜活、饱满、在生活里用力挣扎的女人身上罢了。她只是活着,结结实实地活着,就像她做的豆腐,压得再实,内里仍是白的、嫩的、热乎的。
豆腐坊的灯火,总是亮到很晚。灯光下,她点数着零零碎碎的毛票,心里盘算的,还是那些实实在在的事。窗外的月色照进来,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大大的,满满的,安稳如山。这大概才是生活最本真的样子,所有的欲望,最后都落在一餐一饭,一寸一寸的光阴里,踏实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