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夫子回家的路地址
老夫子回家的路地址
老夫子把眼镜往上推了推,手里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,站在十字路口发了愣。纸条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了,是儿子前年回家时匆匆写下的。他记得儿子当时说:“爸,就这个地址,好找!”可如今看来,这“新华路幸福小区3栋2单元502”几个字,怎么就像天书似的,跟眼前这地方对不上呢?
新华路他是知道的,打小就在这片儿长大。可如今的新华路,早不是记忆里的模样。路是拓宽了,可路两边的老梧桐没了,换成了整齐却叫不出名的景观树。那些熟悉的老铺子——王记剃头铺、李婆婆的杂货店,连同门口总趴着打盹的大黄狗,都像被一阵风吹走了似的,原地拔起了一幢幢亮晶晶的玻璃楼。老夫子心里有点空落落的,这回家的“路”,头一截就有点找不着北了。
他沿着新修的人行道慢慢走,手里拎着的布袋子有点沉,里面是刚从老屋那边取来的几本相册。路过一个崭新的公交站台,电子屏上红红绿绿的字跳得飞快。他眯着眼瞧了半天,愣是没找到“幸福小区”这一站。旁边等车的小伙子挺热心,凑过来用手机帮他查,手指在屏幕上划拉得飞快。“老爷子,幸福小区啊,得坐地铁二号线,坐到终点站,再转一趟社区微公交。”小伙子说得顺溜,老夫子却听得云里雾里。地铁?他倒是见过那地下入口,黑乎乎的,像怪兽的嘴,从来没敢进去过。这“回家的路”,什么时候变得需要“转乘”了呢?
老夫子摆摆手,谢过小伙子,决定还是靠自己的腿和嘴。他心想,鼻子底下就是路,问呗!可连着问了几个行人,要么是外地来的打工者,摆着手说不知道;要么是匆匆赶路的年轻人,戴着耳机,对他歉意的笑笑就快步走开。好不容易拉住一位面善的老姐妹,对方一听“幸福小区”,倒是一拍大腿:“哎哟,老哥哥,你说的是不是原来机械厂那片儿盖的新楼?早改名啦!现在叫‘悦府国际’啦!”老夫子怔住了,地址上的名字,怎么还会自己变呢?这让他心里那点笃定,又晃了几晃。
他按照老姐妹指的方向,拐进一条岔路。这边的光景又不一样了,路边是高大的围墙,墙上画着漂亮的卡通画,透过气派的铁艺大门,能看见里头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,喷泉哗哗响。这该是“小区”了吧?他凑近门岗,里头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小哥拦下了他。“老师傅,您找谁?访客需要业主确认的。”老夫子赶紧报上儿子写的楼栋号。小哥在电脑上查了查,客气却坚定地说:“我们这儿没有3栋。502的业主也不姓您说的这个姓。您是不是记错了?”老夫子道了谢退出来,站在那明晃晃的太阳底下,忽然觉得有点累了。这纸上的地址,像个淘气的孩子,明明就在眼前这一片,却跟他捉起了迷藏。
他在路边花坛的水泥沿上坐下,摘下眼镜擦了擦。或许,他找的,不单单是纸上那个门牌号?他打开布袋子,抽出最上面一本老相册。翻开,黑白的照片里,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,路边是低矮的瓦房,年轻的自己正推着自行车,车后座上坐着扎羊角辫的女儿,女儿笑得眼睛眯成缝。那条路,他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。那时候,“地址”是什么?是“村口老槐树往西第叁家”,是“供销社对面红砖楼”,是左邻右舍都能作证的、热气腾腾的活地图。
歇了一会儿,老夫子重新站起来。他不再盯着那张纸条了。他想起儿子电话里提过一句,小区旁边有个挺大的生鲜超市,门口总摆着打折的鸡蛋。他顺着这个模糊的线索,往居民买菜的方向走。果然,绕过两个街区,人声渐渐嘈杂起来,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他看见拎着菜篮子的老人,看见追逐打闹的孩子,看见阳台晾晒的衣裳在风里飘。他跟着一位提着芹菜的大妈,拐进一片看起来不那么崭新的楼群。楼体的颜色有点褪了,但阳台封得各式各样,窗台摆着绿植,显得亲切又杂乱。
走到最里头一栋楼前,他抬头数了数,五楼那家的窗户开着,晾着一件他眼熟的、儿子常穿的蓝格子衬衫。楼门口褪色的铭牌上,依稀能辨出“幸福小区”几个字,下面贴满了新的、层层迭迭的通知和广告。单元门禁上,贴着一张打印纸,写着“502,快递请放门口”。老夫子站在那里,看了好久,忽然就笑了。他找到了。这条回家的路,弯弯绕绕,地址没变,是路变了;路也没全变,是认路的心,在那些玻璃幕墙和改了名的楼盘之间,暂时迷了路。钥匙插进锁孔,“咔哒”一声响。这声音,比任何地址都准确,都踏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