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么公和儿媳》8
《么公和儿媳》8
秋收过后，村里的场坝上晒满了金灿灿的谷子。么公坐在自家门槛上，手里编着竹筐，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院角那台半新的叁轮车。那是儿媳小芸去年咬牙买下的，说是收粮运货方便。么公当时没说话，心里却直打鼓：这物件，费油又占地，能顶多大用？
可这几个月下来，么公的看法慢慢变了。小芸没像别人家那样，只拿它拉庄稼。她脑筋活络，趁着镇上周五赶大集，天不亮就装上自家种的蔬菜、编的竹器，突突地开去占个好位置。回来时，车斗里有时是换来的日用品，有时是几张零散的票子。么公冷眼瞧着，家里餐桌上偶尔多出来的那盘肉，孙子脚上那双新球鞋，似乎都和这“费油”的家伙脱不开干系。
这天傍晚，小芸回来得比平时晚，车斗里空空的，脸上却带着笑。她没急着做饭，而是搬了个小凳坐到么公旁边。“爸，”她叫了一声，语气里有点试探，“我跟镇上前街开杂货铺的李姐说好了，以后咱家的鸡蛋、还有您编的这些精巧筐篮，都放她那儿代卖。她认得人多，路子广。”么公手里的竹篾停了停，没抬头：“人家凭啥帮你？”小芸笑了：“我每周用叁轮车，顺道帮她从县里捎一次货，省她雇车的钱。这不，两下都方便。”
么公“嗯”了一声，接着编他的筐。但这一声“嗯”，调子比往常软和。他忽然觉得，这儿媳的“折腾”，里头好像有点自己年轻时候也没有的“活泛劲儿”。自己守了一辈子的土地，知道土里能刨出食，却从没想过，车轮子转起来，也能给生活多轧出几条道。
过了两天，村里老赵头来找么公下棋，聊起闲话，叹口气说自家儿子在外打工，今年钱不好挣。么公捏着棋子，半晌没落下，忽然冒出一句：“光靠蛮力气不行，现在办事，得有点‘变通’。”话一出口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。“变通”这词，还是他昨天从小芸和邻家媳妇聊天时听来的，当时觉得轻飘，现在嚼嚼，倒有点味儿。
小芸的“变通”还在继续。她发现镇上的小饭馆喜欢收品相好的土鸡蛋，但嫌零散送来麻烦。她便和村里几户养鸡多的人家商量，凑够数量，由她统一送去，换来的钱再分。这样一来，她每周跑镇的路线固定了，载的货却总不一样。有时是鸡蛋，有时是时令菜蔬，有时甚至是别家委托带的几匹花布。那辆叁轮车，在村道上往返的声响，听着竟让么公觉得有些踏实起来。
变化是悄无声息的。么公开始会留意小芸和外面人打电话时说的那些信息，什么“行情”、“销路”。他甚至在某天小芸装车时，默默地把几个自己特意编得又密实又好看的筐子，放到了车斗靠前的位置。小芸看见，眼睛亮了一下，也没多说，只道：“爸，这筐子编得真好，肯定好卖。”
日子还在往前过着，么公还是那个话不多、爱蹲在门槛边做手艺的么公。但他心里那本对于“过日子”的老账，似乎被小芸用行动，悄悄添上了几笔新算法。他依旧觉得土地最可靠，但也开始明白，光守着不动弹也不行。这“变通”二字，就像给老树抽了新枝，看着陌生，却可能让树荫更大，更能遮风挡雨。
晚饭时，小芸说起想在后山那片缓坡试着种点果树苗，以后果子也能拉出去卖。么公扒了一口饭，嚼了又嚼，最后只说了句：“坡地石头多，得先改土。”这话听着像泼冷水，可小芸听懂了里头默许的意思，笑着应道：“哎，我知道，慢慢来。”窗外的叁轮车静静地停在暮色里，明天，它大概又要载着些新鲜的指望，驶向那条蜿蜒出村的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