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花瓶1-3
金花瓶1
老陈最近总爱往城南的旧货市场跑，说是淘换些老物件。那天晌午，他神神秘秘地抱回来个布包，层层打开，里头是个瓶子。这瓶子，猛一看真不怎么起眼，灰扑扑的，瓶身上蒙着一层陈年的油垢似的，图案都看不太真切。可老陈那双眼睛，亮得跟捡了宝似的。他打了盆清水，拿软布蘸着，一点点地擦。擦着擦着，那底色就露出来了——是一种沉静又温润的金，不是那种晃眼的亮金色，倒像是秋日傍晚最后一抹阳光，凝在了瓷土里头。
花纹也渐渐清晰了，是缠枝莲，枝蔓柔韧地绕着瓶身走，莲花开得又端庄又灵动。最奇的是，这金彩，它不是浮在面上，像是从胎骨里隐隐透出来的光。我凑近了瞧，忍不住“嚯”了一声。这瓶子的品相，完整得有点不真实。旧货市场里哪能轻易碰上这种货色？老陈却只是嘿嘿一笑，用指肚慢慢摩挲着瓶口，说了句：“看着吧，这瓶子，有故事。”他这话，让我心里头那点疑惑，像水里的泡泡似的，咕嘟咕嘟往上冒。
瓶身上的刻痕
我把瓶子捧起来，对着窗外的光细看。这一看，还真看出了点门道。在瓶底一圈，极不显眼的地方，有几道浅浅的划痕。起初以为是磨损，可用放大镜一照，那痕迹竟有些规律，像是人为刻上去的。不是字，更像是一种标记，或者……某种计数？一道，两道，叁道。刻得很轻，很匆忙，却有种说不出的执拗。
老陈也俯身过来，我俩头碰着头，研究那几道痕。“你说，”他压低了声音，带着点琢磨的意味，“这会不会是原来主人的记号？家里有几个这样的瓶子，这是第叁个？”我摇摇头，说不上来。但感觉这瓶子忽然就“重”了。它不再仅仅是一件好看的摆设，那几道划痕，像一把小小的钥匙，似乎轻轻一拧，就能打开一段被尘封的往事。这金花瓶，它究竟看过些什么，又经历过什么呢？那些沉默的刻痕，是序言，还是句点？
我们把瓶子放在书房最稳当的架子上。阳光好的时候，那层内敛的金光便缓缓流淌出来，让满屋子的现代家具都显得有点浮躁。夜里灯下看，又是另一番光景，金光沉静下去，轮廓却愈发清晰，像个守着秘密的、安静的魂。我开始好奇，它最初的主人，该是个什么样的人？是钟鸣鼎食之家，摆在多宝阁上的珍玩，还是历经颠沛，被紧紧包裹着藏匿起来的念想？那几道刻痕，总在我脑子里打转。
金花瓶3
事情在一个周末有了意外的进展。一位研究民俗学的朋友来家里喝茶，一眼就瞥见了架子上的瓶子。他“咦”了一声，戴上眼镜，看了许久。然后，他讲起以前听过的一个老讲究。说有些人家，遇上重要的日子，或是有特殊的纪念，会特意定制一套器物，比如花瓶。不止一个，往往是叁个。第一个，记着开端；第二个，承着过程；第叁个，藏着结局，或者是一个当时说不出口的愿望。它们通常不放在一处，甚至因世事流转而离散。
“你看这刻痕，”朋友指着瓶底，“简简单单，却意有所指。这很可能，是‘叁’啊。”我心头一跳。如果这是第叁个，那前面两个在哪里？它们是一起烧造出来的吗？又因为什么而分离？这个被老陈从尘灰里拾回来的金花瓶，它静静地立在那儿，仿佛终于等到了有人读出它身上那无字的信笺。它不是一个孤独的个体，它是一个沉默序列的终章。
老陈听完，半晌没说话，只是给客人的茶杯里续上热水。热气氤氲开来，模糊了瓶子的金边。屋里很静，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。我忽然觉得，我们淘回来的，不止是一件器物。它是一把钥匙，打开了一扇对于“念想”与“等待”的门。它曾经被珍视，被标记，然后沉寂在漫长的时光里，直到被另一双手偶然地、郑重地再次捧起。这大概就是老物件最撩人心弦的地方吧，你永远不知道，它那沉静的外表下，封存着怎样一段温热的历史，又连着怎样的未知故事。至于另外两个是否存在，又流落何方，或许，那又是另一段寻找的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