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丫丫
色丫丫
前些天路过老城区的巷子，忽然就听见有人喊“色丫丫”。这声音脆生生的，带着点拖长的尾音，从一个旧阳台飘下来。我抬头望，只看见几盆蔫了的月季，在风里轻轻晃着叶子。喊人的和被喊的，都没见着影儿。但这叁个字，却像颗小石子，扑通一声，掉进我心里那片沉静了好些日子的水塘，漾开一圈圈挺模糊、却又怪熟悉的涟漪。
你听听这词儿，“色丫丫”。它说的可不是什么具体的颜色，什么大红大紫，也不是那种板着脸的、教课书上的“色彩理论”。它更像……嗯，更像你小时候，光着脚丫子踩在刚下过雨的泥地上，脚趾缝里沁上来那股子凉丝丝的、带着土腥气的触感。是眼睛还没学会分辨那么多名目之前，世界扑面而来的那种最原始、最热闹的视觉印象。
我外婆就特别懂什么叫“色丫丫”。她那个针线笸箩，简直是个微型江湖。枣红的头绳挨着葱绿的碎布，姜黄的丝线压着一段褪了色的靛蓝鞋面。在旁人看来，这或许就是一筐杂乱无章的旧物。可外婆随手捻起两样，再寻常的布片，经她手一搭配，就有了一种活泼泼的、带着体温的生气。她说，颜色啊，得让它们在一块儿“说话”，有的嗓门高些，有的低些，热热闹闹的，这才好看。那种好看，就是活生生的“色丫丫”。
现在咱们的日子，视觉上当然是富足了。屏幕里的世界，色彩饱和度拉满，每一帧都精致得像假的一样。可看久了，眼睛反而会累，心里头空落落的。好像那些颜色都被关在了一个个规整的色块里，安分守己，却也死气沉沉。我们追逐着流行的“年度色”，小心翼翼地遵循着“配色法则”，却好像把那种信手拈来、让颜色自个儿嬉戏打闹的胆量和乐趣给弄丢了。
真正的“色丫丫”，或许藏在一些不那么讲究的地方。比如早市上，西红柿堆迭出的那种饱满的、快要胀破的红，紧挨着黄瓜湿润的、扎眼的绿。比如傍晚，西边天烧着的紫檀色云霞，慢慢晕染成鲑鱼粉，再沉入楼宇剪影的墨蓝里。这些颜色不分主次，不讲规矩，撞在一起，噼里啪啦的，却充满了蓬蓬勃勃的生命力。那是一种视觉的喧哗，是生活本身热腾腾的底色。
我有时候觉得，咱们看待生活的方式，是不是也少了点“色丫丫”的劲儿？总想着要和谐，要统一，要高级灰。情绪得管理，言行得合规，连喜好都得有个说得出的道理。把日子过得像一张精心调过色的效果图，固然整洁，却好像缺了那么点意外，缺了点让人心头一亮的、哪怕是略显笨拙的生趣。
巷子里的叫唤声早就停了。我站在那儿，愣了一会儿神。忽然就想起童年，把蜡笔头混在一起涂出的那个谁也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疙瘩，当时觉得丑，现在想想，那大概就是我最早创作的、属于我自己的“色丫丫”吧。它不完美，但它真实，它热闹，它是我和这个世界最初那次视觉碰撞留下的、小小的、欢腾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