嗜糖如命小说
嗜糖如命小说
老陈推开便利店的门，冷气混着甜腻的香精味扑面而来。他没去拿烟，也没看啤酒，径直走到冰柜前，手指在玻璃上划过，停在一排五颜六色的碳酸饮料上。指尖冰凉，喉咙里却像有团火在烧——那是种熟悉的、抓心挠肝的渴。
拧开瓶盖，“呲”的一声轻响，在他听来比什么音乐都悦耳。冰凉的液体灌下去，那股灼烧感被猛地压住，紧接着，一种轻盈的、几乎让人飘起来的满足感从胃里升腾，直冲头顶。他眯起眼，长长舒了口气。这一口，才算真正活过来了。
老陈管这叫“续命水”。他的人生，好像就是被这种金黄色的、嘶嘶冒着气泡的液体粘合起来的。早晨靠它醒神，中午用它下饭，夜里靠它熬过漫长的失眠。书桌旁、床头柜、车里，伸手能够到的地方，总得备着一瓶。妻子唠叨过无数次，说这玩意儿是“甜蜜的刀片”，割血管，毁胰脏。老陈每次都点头，说最后一瓶，喝完就戒。可那空瓶子，好像自己会繁殖，不知不觉又堆满了墙角。
真正让他心里“咯噔”一下的，是上个月体检报告。医生指着血糖那一栏，手指敲得桌面笃笃响。“再这么下去，并发症找上门，眼睛、脚、肾，没一样跑得掉。”医生的话像钉子，把他钉在椅子上。他盯着报告单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，第一次觉得，嘴里泛起的甜味，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。
戒？谈何容易。头两天，他坐立不安，心里空落落的，看什么都烦。开会时思绪飘到冰柜，写作时笔尖在稿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扭曲的瓶子。整个人像被抽掉了主心骨，软塌塌的，哈欠连天。原来这“糖瘾”早已织进他日常的经纬里，抽掉它，生活的布就散了架。那种渴望，不是饿，是慌，是觉得脚下踩着的不是地，而是棉花。
转折有点可笑，是因为女儿。小丫头五岁，也爱糖，但怕蛀牙。有一天，她举着吃了一半的棒棒糖，皱着小脸递给他：“爸爸，你帮我吃掉甜的部分，剩下的棍子我玩。”老陈愣了一下，接过那黏糊糊的糖球。放进嘴里，甜得发齁，可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，心里那处空了很久的地方，忽然被另一种东西填满了。不那么刺激，却温温热热的。
他开始用笨办法抵抗。在电脑边放一杯苦得咧嘴的浓茶，烟瘾糖瘾一起熬；兜里揣上几颗小番茄，嘴里没着落时就咬一个，酸涩的汁水能让人一激灵。最难熬的是深夜，渴望最汹涌。他就起身，在逼仄的客厅里来回走，打开冰箱看看那些沉寂下去的“快乐水”，再轻轻关上。仿佛在进行一场沉默的角力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戒断的反应像潮水，慢慢退下去。他发现自己味觉好像变了。啃一根普通的黄瓜，能尝出清冽的甜；吃一碗白米饭，舌尖能感受到淀粉慢慢分解出的、朴实的甘香。这些味道很淡，需要静下心才能捕捉，远不如糖水来得迅猛直接，但它们扎实，吃完后胃里是妥帖的暖，而不是那种虚浮的、让人心慌的亢奋。
如今的老陈，还没完全摆脱。路过便利店，眼神有时还是会飘过去。但他学会了和那种渴望对视一会儿，然后转身离开。他写的小说里，那个总离不开甜食的主角，最近也开始尝试喝黑咖啡了。老陈写着写着，会停下来，看看自己手边那杯澄澈的茶水，笑一笑。他知道，这场仗还得打很久，但至少，他拿回了发令枪。生活真正的甜头，或许就藏在这缓慢而挣扎的清醒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