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我拉到公交最后一排
把我拉到公交最后一排
你有没有过这种时候？上车刷卡，抬眼一扫，车厢前半截已经站了好几个人。你拎着东西，或者只是单纯不想挨着人，脚步就不自觉地往后挪。穿过那短短的过道，像穿过一条安静的隧道，一直走到最后面，找到那个靠窗的位子，坐下，长舒一口气。对，就是这种感觉——“把我拉到公交最后一排”。
最后一排，位置高，视野也高。你能看见前面所有人的头顶，看见窗外流动的街景在更高的位置展开。发动机的轰鸣和颠簸在这里被放大了，嗡嗡地，有节奏地，反而成了一种白噪音。这儿像一个小小的孤岛，暂时与前面的世界隔开。前面是熟人寒暄的社交场，是让座与道谢的礼让区，是挤挤挨挨的热闹。而这里，是沉默的大多数，是发呆、看手机、或者干脆闭上眼睛的私人角落。
我特别喜欢观察坐在最后一排的人。靠过道那位大哥，公文包放在腿上，眉头锁着，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打，他可能在盘算一笔难收的款，或者一场难开的会。中间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，分享着一副耳机，脑袋凑在一起，看着同一块手机屏幕，时不时发出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来的轻笑。最边上靠窗的阿姨，怀里抱着个环保袋，眼睛望着窗外，但眼神是空的，她的心思可能早就飞回了家，想着晚上要给读高中的孩子煲什么汤。
大家互不打扰，共享着这一份默契的疏离。这种“社交距离”让人感到安全。你不用刻意管理表情，累了就垮下脸，烦了就望向窗外。这一刻，你不是谁的下属，不是谁的父母，不是要应付各种关系的社交个体。你就是你自己，一个在移动中暂时放空的普通人。车厢的摇晃，反而成了思绪飘荡的摇篮。
记得有一次，是个下雨的傍晚。车里人不多，我照例走到最后一排。旁边坐着个年轻男孩，戴着耳机，一直侧头看着窗上蜿蜒流下的雨水。车开过一盏又一盏路灯，昏黄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。过了很久，他忽然很轻地、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，然后抬手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。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，那一瞬间，我却觉得这最后一排，像一个小小的庇护所，容纳了他那一刻不想被人看见的脆弱。窗外的雨声和车内的轰鸣，恰到好处地盖过了所有细微的声响。
当然，这里也不总是安静的。遇到过兴奋的小孩爬上来，把这里当作探险的堡垒；也遇到过几个老友结伴而坐，低声聊着往事，笑声闷闷的。但更多的时候，它是一种“缓冲地带”。从繁忙的工作场所，回归到家庭角色之间，这一段路，这一个高高的、摇晃的座位，给了你宝贵的转换时间。让你把公司的烦闷抖落一点，把待会儿要展现的笑容预先酝酿几分。
有人说，喜欢坐最后一排的人，或许骨子里都有点“旁观者”的心态。不想挤在热闹的中心，宁愿在一个相对抽离的位置，观察，感受，消化。这未必是孤僻，可能只是一种让自己舒服的“存在方式”。就像看一场电影，有人喜欢前排的沉浸，也有人偏爱后排的全局视角。公交车的最后一排，就是城市生活这场大电影里，一个默认的、免费的贵宾席。
车到站了，广播响起。最后一排的人们仿佛从共同的梦境中醒来，陆续起身，整理衣物，表情重新变得具体而生动，汇入下车的人流。那个角落空了出来，等待下一个需要它的人。而我下车，走入湿漉漉的夜色，刚才那一段摇晃的、安静的旅程，已经悄悄地把心里的褶皱，熨平了一些。明天，可能我还会选择，让脚步把我带到公交车的最后一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