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枪叁洞到天明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0:18:03 来源:原创内容

一枪叁洞到天明

老陈头蹲在村口的石磨盘边上,手里的烟袋锅子明明灭灭,就像他嘴里那个念叨了半辈子的故事。他说,这事儿啊,得从七十年前那个冷得邪乎的冬夜说起。

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小子,给镇上的炮仗作坊当学徒。师傅是个怪人,姓关,左手少了叁根指头,可做起炮仗来,那剩下的手指头比绣花姑娘还灵巧。关师傅有门绝活,叫“一枪叁洞”。这可不是耍枪弄棒,说的是做一种特别的烟花。普通的“冲天炮”,点着了,“咻”一声上天,炸开一朵花,没了。关师傅这个不一样。

“那玩意儿,”老陈头眯着眼,吐出一口浓烟,仿佛烟雾里能看见当年的光景,“长得也怪,粗粗短短的,像个闷葫芦。里头装的药,是师傅自个儿调的秘方。”关键就在这“叁洞”上。药捻子不是一根,是叁条极细的、拧在一起的芯子,从底部叁个针眼大的小洞穿进去,盘在火药最深处。点的时候,你得用特制的长香,同时点着那叁个洞眼。

“难呐!”老陈头摇摇头,“时辰、火候,差一丝都不行。芯子烧进去的速度得一模一样,稍微有个快慢,火药受力不均,它就不是冲天,是当场‘开花’了。”所以叫“一枪叁洞到天明”。意思是,这活儿太磨人,一点疏漏都不能有,从半夜开始鼓捣,得全神贯注到天边擦亮,才敢说有个五六分把握。

那年镇上大户娶亲,出了大价钱,点名要叁支“一枪叁洞”,给喜宴压轴。关师傅接了活儿,带着老陈头在作坊里闷了叁天。调药那天,关师傅把人都清了出去,只留老陈头打下手。屋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“噼啪”声。关师傅调药的手极稳,但老陈头看见,他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。那不是累的,是紧绷的。每一味料下去,都得在戥子上称叁遍,多一毫、少一厘,这“枪”可能就哑了,或者炸了。

老陈头记得最清的,是灌药夯土的那个晚上。关师傅把混合好的火药往纸筒里装,用的是一把牛角小勺,装一层,用铜杵轻轻夯叁下,力道匀得像是用尺子量过。叁个洞眼,是用浸了油的钢针慢慢钻出来的,针不能抖,洞得笔直,还得一般粗细。那专注劲儿,仿佛他手里不是在做烟花,而是在给未出生的娃娃雕长命锁。空气里弥漫着火药辛辣的气味,还有一股沉沉的、让人不敢大喘气的压力。

“我当时憋得慌啊,”老陈头笑了,露出稀疏的黄牙,“总觉得那玩意儿随时要炸。可师傅说,怕,就做不成事。这‘一枪叁洞’,图的不是最后天上那一下有多亮堂。图的是‘到天明’这叁个字。你得耐得住,守得稳,把眼前手上每一针、每一夯都做到位了,天自然会亮,花自然会开。”

后来呢?后来喜宴很成功。叁支烟花上天,拖着长长的、奇特的哨音,不像别的烟花“砰”一声炸开就完,它们在空中仿佛顿了一顿,然后才迸射出叁层不同颜色的花环,一层套一层,缓缓消散,亮得半个镇子如同白昼,余晖在夜空里停了很久。但关师傅没去看。放完烟花,他回到作坊,倒头就睡,鼾声如雷。老陈头说,他看见师傅睡着时,那残缺的左手里,还虚虚地攥着,好像握着那把铜杵。

如今早没人做那种费时费力又危险的烟花了。老陈头的故事,年轻人听得打哈欠,觉得是个老古董的唠叨。可有时候,村里谁家孩子做事毛躁,坐不住,大人还会笑骂一句:“你呀,缺了点‘一枪叁洞到天明’的耐性!”

老陈头磕磕烟袋锅,站起身,背着手往家走。西边的太阳正要落山,把天边染成一片暖烘烘的橘红。他知道,有些东西,就像那烟花,绚烂过一瞬就没了。但点烟花前那段漫长而寂静的、与叁个针眼较劲的夜晚,那种把全身心都押在“匀”与“稳”上的功夫,却跟着他,跟着听过这故事的人,慢悠悠地,走到了今天,大概,还会走到往后的很多个天明里去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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