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扶着巨龙坐了下去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5:14:32 来源:原创内容

妈妈扶着巨龙坐了下去

那天下午,阳光正好,暖融融地铺在老家后院那截老树根上。我妈指着它,像宣布什么了不得的大事:“就这儿了,我扶它坐下去。”她说的“它”,是条“龙”。当然,不是天上飞的那种,是我爸生前没做完的根雕——半截樟木疙瘩,隐隐能看出个扭曲的轮廓,龙头龙爪都还囫囵着,裹着厚厚的尘土。

“扶龙坐下”,这话听着有点玄乎,可我一琢磨,心里头就泛酸。我爸这人,手巧,性子倔,跟这木头打了一辈子交道。这龙是他最后一件活儿,说是要给我妈做个镇宅的宝贝。龙还没点睛呢,人先倒下了。打那以后,这半成品就成了我妈心里头一个疙瘩,碰不得,也扔不得,就那么在后院角落里,一蹲就是好些年。

我妈围着树根转了两圈,挽起袖子,那架势不像要摆弄木头,倒像要去扶个腿脚不利索的老伙计。她先是用手,一点点拂去龙身上的陈年积灰,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纹。灰尘在光柱里乱飞,她眯着眼,嘴里念叨:“瞧瞧,都蒙成这样了……你爸当年啊,就喜欢这木头的脾气,说它倔,有筋骨。”

她试着推了推,龙身纹丝不动。这木头疙瘩,沉得很。她又进屋拿了块旧毯子,垫在龙身子底下,自己则半蹲下身,把肩膀抵在冰凉的龙腹上。“嘿——哟!”她使着暗劲,脸微微涨红,额角沁出细汗。那不是蛮力,是一种很稳的、一寸一寸往前送的劲儿。我能听见她略重的呼吸,和木头与地面极其缓慢、沉闷的摩擦声。

就在那一刻,我忽然看懂了。我妈哪儿是在挪动一块木头啊。她是在“扶”着我爸未了的念想,是在“扶”着那段戛然而止的时光,是咬着牙,要把这份沉甸甸的“未完成”,给安顿到一个妥帖的地方。这“扶”里头,有承接,有陪伴,还有一股子不肯撒手的温柔。她终于把那截龙身,从歪斜的角落,挪到了树根旁一个平整向阳的位置。松手的那一刻,龙像是真的找到了姿势,稳稳地“坐”在了树根上,龙头微昂,迎着光。我妈直起腰,拍了拍手上的灰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仿佛完成了一件拖延太久的大事。

打那天起,后院好像不一样了。那龙还是没雕完的龙,可因为“坐”下了,竟显出几分安然的姿态。我妈有时扫院子,会给它旁边浇点水,不是浇龙,是浇它边上冒出来的几丛野雏菊。阳光洒在粗糙的龙鳞和细嫩的花瓣上,一硬一软,倒是格外和谐。

这事儿我琢磨了好久。我们总觉得,面对遗憾和失去,得做个了断,要么彻底封存,要么咬牙完成。可我妈给我看了第叁条路:不去强行“了结”,而是学着“安放”。她用了最朴素的行动,给这份沉重的记忆,找了一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。让它从心里一个硌人的角落,变成院子里一个可以坦然面对的景象。

现在每次回老家,我总爱去后院看看。那龙依旧没有点睛,但它坐在那里,陪着我妈晒晒太阳,看看花,仿佛时光就在它身边静静流淌过去,不再那么伤人。我妈呢,忙进忙出,偶尔眼光掠过,神色平常,就像看待一个老邻居。

原来,“扶它坐下”,是一种多么了不起的智慧。不是遗忘,不是纠缠,而是用双手的温度,给往事一个体面的安置。让生命里那些无法完工的“龙”,都能找到一个姿势,稳稳地,坐在往后绵长的日子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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