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扇团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10:18:54 来源:原创内容

蒲扇团

老城区夏天的傍晚,总是被一种黏稠的热气包裹着。空调外机嗡嗡响成一片,可那凉风,像是被挡在了玻璃窗外,进不到人心里头去。这时候,巷子口那棵老槐树下,反倒成了最清凉的所在。

你往那儿瞧,准能看见叁五位老人,不,现在偶尔也有像我这般的年轻人掺和进去,人手一把蒲扇,慢悠悠地摇着。我们这群人,街坊邻居戏称为“蒲扇团”。这名字起得挺贴切,没什么严密的组织,就是傍晚时分,自然而然地聚到树荫下,借着扇子带起的风,也借着彼此的话头,消磨这漫长的夏日时光。

李爷爷的蒲扇年头最久,麦秆黄早已变成了深沉的褐,边角用蓝布细细滚了一道,扇起来风声沉稳,有种老物件特有的敦实感。他总说,这蒲扇啊,扇出的风和电扇不一样。电扇的风是直的、硬的,劈头盖脸打过来,吹久了骨头缝都发酸。蒲扇的风呢,是柔的、活的,你得自己掌控那股劲儿,缓急由心。这话乍听有点玄乎,可你静下心来,自己摇上一阵,还真能咂摸出点滋味。

我们摇着扇子,话头也像这风一样,散漫地飘着。从今年雨水多,说到巷尾那家开了几十年的早点铺子可能要关门;从谁家的孙子考上了大学,聊到年轻时在河边摸鱼、用井水镇西瓜的旧事。话题没什么目的,想到哪儿说到哪儿,有时说到一半,大家就静静地摇会儿扇子,听着知了叫,谁也不觉得尴尬。这种闲聊,没什么信息量,更谈不上什么效率,可奇怪的是,心里头那些被暑热和世事搅起的烦躁,就在这一下一下的摇动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里,慢慢沉淀下去了。

这种沉淀,或许就是一种“在地的清凉”。它不来自冰冷的机器,而来自手心的温度与节奏,来自脚下被无数人踩得光润的青石板,来自头顶这片看了几十年的槐树荫,更来自周围这些熟悉的面孔和声音。这份清凉是嵌在生活里的,带着人情味儿和记忆的温度。

有一回,我带了把崭新的、机制精美的蒲扇去,扇面还印着山水画。李爷爷接过瞧了瞧,笑了笑递还给我,没说什么。可等我拿起他那把旧扇子摇的时候,忽然就明白了。新扇子太规整,太“溜滑”,少了那种经年累月被手心摩挲出来的温润质感,也扇不出那股子带着故事的风。

蒲扇团最热闹的时候,是有人从家里拎来刚泡好的凉茶,或是切开的红沙西瓜。大家也不客气,分着吃了,汁水滴到地上,很快就被暑气蒸干。那种分享,简单得很,却透着一种现在很难得的、不讲究代价的亲昵。我们谈论的,或许都是些“无用的闲谈”,没有主题,不成系统,可恰恰是这些看似无用的瞬间,像一把把蒲扇,扇走了心头的闷,让日子变得可以忍受,甚至有了些悠长的意趣。

天色渐渐染上墨蓝,星星还没出来,路灯先亮了。蒲扇团的人们摇扇的频率慢了下来,话也少了。不知是谁先站起身,拍拍裤子,说一句“回了啊,明儿见”。大家便也陆陆续续起身,摇着扇子,慢悠悠地踱回各自亮着灯火的窗户里去了。槐树下空了下来,只剩下一地斑驳的树影,和仿佛还留在空气里的、轻轻的扇风声。明天傍晚,只要不下雨,这“蒲扇团”的聚会,大约还是会照常继续的吧。这或许就是我们对抗时代性炎热的一种,最笨拙也最温柔的方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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