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死99个老师的作文
气死99个老师的作文
我们语文老师姓严,五十多岁,头发花白,戴一副老花镜,据说已经送走过二十届毕业班。他有个习惯,每次布置作文,总爱在讲台上敲着黑板说:“记住啊,要写真情实感!不要套话,不要假大空!”可每次作文本发下来,高分作文永远是那几个套路:写母爱必是雨夜背我去医院,写坚持必是爬山到半途想放弃,结尾还得拔高到“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”。
这次月考的题目是《我的一天》。我咬着笔杆,看着窗外发呆。写什么呢?写我六点起床背单词?可我明明是被闹钟按掉叁次才挣扎起来的。写我课堂上认真听讲?可我后半节课一直在琢磨中午食堂会不会有鸡腿。写我晚上挑灯夜战?得了吧,我其实偷偷刷了半小时短视频,还差点笑出声。
要不……就照实写?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,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严老师要的“真情实感”,真的是我们每天经历的这些鸡零狗碎吗?
我摊开稿纸,决定赌一把。开头我就写:“早上六点半,我在‘再睡五分钟’的自我欺骗中完成了第叁次重启。”我写数学课上,老师讲得激情澎湃,我盯着他衬衫领口一粒摇摇欲坠的扣子走了十分钟的神。我写课间操,旁边同学做伸展运动时放了个闷屁,我们一排人憋笑憋得浑身发抖。我写中午打饭,食堂阿姨的手一如既往地“帕金森”,一块红烧肉抖了叁抖终于掉回盆里。我写晚自习前,看到天边晚霞像打翻的颜料盘,愣是发了五分钟呆,什么也没想。
真的,什么“珍惜光阴”“奋发图强”的感悟都没有。我就是发了个呆。
作文交上去那周,严老师的脸色一直不太好。据说在语文组办公室,我的作文被传阅了。有年轻老师说“挺有意思”,但更多老师摇头,“这算什么?流水账嘛!”“思想性在哪里?正能量呢?”
发作文那天,严老师把我叫到走廊。他拿着我的作文本,手指点着纸面,那力道像是要把纸戳穿。“你这写的什么?”他镜片后的眼睛盯着我,“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?一点积极向上的东西都没有?你这思想境界……”
我低着头,盯着自己鞋尖上一块污渍。忽然想起他开学时说的话,“要写真情实感”。我小声嘟囔:“可这就是我真实的一天啊。”
他愣了一下,话头卡在喉咙里。风从走廊尽头吹过来,吹动他手里作文本的页角,哗啦哗啦响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声音低了些,但还是很硬:“真实不等于……不等于没有提炼。作文要有升华,要看到生活之上的东西。你这篇,我只能给及格。”
我接过本子,那个红红的“68”分外扎眼。但奇怪的是,我没觉得多难受。回到座位,同桌凑过来瞄了一眼分数,同情地拍拍我肩膀。后排的“作文高手”瞥了一眼,嘴角露出一丝“果然如此”的笑意。他这次又写了扶老奶奶过马路,得了58分(满分60)。
后来,那篇作文不知怎的在年级里悄悄传开了。有同学跑来找我,眼睛发亮地说:“嘿,你写食堂阿姨那段,简直跟我经历的一模一样!”还有个平时很文静的女生小声说:“我看你写看晚霞发呆那段……我也常那样。可我从不敢写出来,怕老师说。”严老师还是照常上课,照常敲着黑板强调“真情实感”,但我觉得,他看我们作文的眼神,好像有点不一样了。有一次讲评,他居然破天荒地说了一句:“写作嘛,首先得是活生生的人,其次才是学生。”
我至今不知道,我这篇作文如果传到其他老师手里,会不会真的“气死”谁。也许“气死”的不是老师,而是某种我们习惯了、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的东西。那篇作文之后,我还是会写爬山坚持到底,也会写妈妈雨夜的伞——但我知道,在那些被允许的“真情实感”之外,还有一个更真实、更琐碎、也许上不了台面的世界,它同样值得被记下来。
学期末,严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,递给我一本厚厚的笔记本。我翻开,里面是他手抄的一些文章片段,有汪曾祺写咸鸭蛋,有萧红写后花园,甚至还有一段网络段子。他在扉页上写了一行字:“生活的气味,往往藏在那些‘没用’的细节里。”没有署名。我抬头看他,他正低头批改作业,花白的头发在夕阳下变成暖金色,那只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。他挥挥手,意思是“赶紧走,别耽误我干活”。
我抱着笔记本走出办公室,走廊里满是放学后的喧闹。我想,严老师大概没有被“气死”。可能,只是被轻轻地“噎”了那么一下。而那一瞬间的停顿,或许就是改变的开始。毕竟,教育这件事,从来不只是学生在学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