丫鬟走一下撞一下深深咬合的
丫鬟走一下撞一下深深咬合的
老宅子里的青石板路，被岁月磨得滑溜溜的。小丫鬟春杏端着滚烫的茶盘，心里头着急，脚下就有点儿乱。这路她明明走熟了，可今儿个不知怎的，左脚绊了右脚，身子一歪，手里那托盘就斜了出去。茶盏叮当乱响，滚热的茶水差点泼了自己一身。她慌忙稳住，心咚咚跳，脸上烧得慌，总觉得暗处有谁在瞧着，笑话她毛手毛脚。
这宅子大，规矩也大。一重一重的门，一进一进的院，像是无数个深深咬合的机关。春杏刚来的时候，觉着哪儿都一样，回廊接着回廊，门洞套着门洞，走着走着就迷了方向。嬷嬷教她：“在这宅门里活，眼要亮，脚要轻，心里得有张图。” 什么图呢？春杏不懂。她只晓得，从厨房到老爷书房，要穿过三个天井，绕过两处影壁，步子不能太响，也不能太飘。每一步，都得卡在那看不见的齿缝里，严丝合缝，这日子才能顺当。
可人不是木头，哪能时时刻刻都卡得那么准呢？有一回送点心，她心里惦着后园刚开的栀子花，走了神，在二门的门槛上结结实实磕了一下。这一下撞得狠，膝盖生疼，手里的食盒盖子都跳了起来。里头坐着的账房先生“嗯？”了一声，那眼神从老花镜上边瞟过来，没什么温度。春杏那一瞬间觉得，自己就像个不小心撞进精密钟表里的小石子，“嘎哒”一声，扰了所有的秩序。那种“咬合”的紧密感，几乎让她透不过气。每一个动作，似乎都牵连着看不见的齿轮，错了半分，就可能引来无声的斥责，或是一整天的不顺。
日子久了，春杏渐渐咂摸出点味儿来。那“深深咬合的”，不光是这宅子的路径和时辰，更是里头的人情和眉眼高低。老爷咳嗽一声，太太的眉头就得动一动；厨房多备了一道菜，可能就意味着有客远来。这些琐碎的日常，像极了老式木器上的榫卯，看着平平无奇，可离了谁，整个架势就松了、垮了。她这个小丫鬟，也是这庞大机关里的一枚小齿，虽然微末，但要是真停下来，说不定哪处就该不灵便了。她得走，得动，得在既定的轨道上，完成自己的那份“咬合”。
有一日午后，春杏看见廊下那只老猫，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，转晕了，一头撞在柱子上，晃晃脑袋，又没事儿似的走开了。她忽然就笑了。她自己，不也常常像这只猫么？在那些严密的、咬合的规矩里，偶尔走一下，撞一下，疼是疼了点，懵也懵一会儿，可日子，不也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过下来了么？她挺了挺腰板，端着新沏的茶，脚步比往常稳了些。石板路还是滑，深宅还是深，但那一步步走下去的，是她自个儿渐渐醒过来的、在规矩缝隙里喘着气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