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穴肉模糊》丑

发布时间:2025-12-31 03:16:46 来源:原创内容

《穴肉模糊》

老陈蹲在自家院子的土墙根下,盯着那一窝蚂蚁,已经看了半个钟头。蚂蚁们正忙活着,从一个小小的土洞里进进出出,洞口边缘的泥土湿漉漉的,被它们细小的脚和搬运的食物碎屑弄得模糊不清,洞口与周围的地面几乎融成了一片难辨的深色。他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起一个词:“穴肉模糊”。

这词儿是他爹,一个老石匠,常挂在嘴边的。不是形容伤口,也不是说饭菜。老爹当年在山里开石头,一錾子下去,若是力道角度差了分毫,那石头的纹理和凿开的坑洼就会混成一片,既没了脉络,也失了形状,软塌塌硬邦邦搅和在一起,不成器了。老爹就会啐一口,说:“瞧,又整得个穴肉模糊。”那“穴”是石上的坑洞,“肉”是石头的肌理骨肉,两者糊在一块,便是败笔,是混沌,是力气用错了地方的糊涂账。

老陈觉得,自己这大半辈子,好些事都像这“穴肉模糊”。年轻时心气高,想出去闯,又舍不下家里的几亩薄田和上了年纪的父母。一会儿东,一会儿西,心思和行动总拧着。到头来,城里的楼没盖成,地里的庄稼也种得叁心二意。像那石头,既没开出个利落漂亮的洞,也没保住原本完整的纹理,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碎渣。这大概就是生活的“穴肉模糊”吧,他想,目标和现实搅成一团,分不清哪是努力,哪是徒劳。

他又想起儿子。儿子在城里,做的什么“新媒体运营”,天天对着电脑手机。有一回儿子跟他视频,兴奋地说着什么“流量”、“风口”,眼睛亮晶晶的。可老陈听着,只觉得那些词儿飘忽忽的,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儿子说的那个世界,那些概念,和他脚下这实实在在的泥土、手里有温度的锄头把,仿佛是两样不相干的东西。他担心儿子也在一种新的“穴肉模糊”里——虚拟的热闹和真实的成长,别人的眼光和自己的内心,会不会也搅和得界限不清了呢?

太阳慢慢爬高了,晒得背脊发烫。蚂蚁们还在不知疲倦地忙碌。老陈站起身,捶了捶发麻的腿。他走回屋里,看到桌上老伴昨晚纳的鞋底。针脚密密的,一层迭着一层,结实又清晰。鞋底中央,为了舒适,特意纳出一个微微下凹的柔软区域,但周围的针线纹路依然围绕着它,井然有序。

他忽然有点明白了。老爹厌恶的“穴肉模糊”,或许不是讨厌“穴”本身,也不是讨厌“肉”本身,是讨厌那种毫无章法的“模糊”。一錾子下去,心里得知道你要的是个怎样的“穴”,也得顺着石头的“肉”理去走。就像这鞋底,凹下去的“穴”和凸起来的“肉”,相辅相成,各有各的用处,界限分明,才是一样好物件。

生活怕也是这样。想闯荡的念头和顾家的责任,未必非得糊成一团。可以分个先后,定个缓急。儿子的新世界和自己的旧土地,也未必就水火不容。或许,真正的难处不在于有“穴”或有“肉”,而在于我们常常慌了神,失了准头,让一切在焦虑和匆忙中,变得“穴肉模糊”。

老陈喝了一大口凉茶,走到院里,抄起了靠在墙角的锄头。今天得去把东头那块地的垄沟再清一清。锄头落下,泥土翻开,潮湿的土腥味扑鼻而来。这一次,他看清了锄刃的走向,也看清了泥土翻卷的脉络。穴是穴,肉是肉。先干好手里这件清楚的事吧,他想。

推荐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