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师我要你
老师我要你
这句话,在我喉咙里滚了不知多少遍。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意思,至少,不全是。它更像是一种本能,一种溺水时对空气的渴求。老师,我要你——我要你手里的那盏灯。
那年我十六岁,成绩中不溜秋,坐在教室的中间地带,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种学生。世界对我来说是灰蒙蒙的,课本上的字像蚂蚁,爬不进心里。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糊弄过去,直到高二,换了个语文老师。
他有点怪。不总照着课本念,有时候讲着讲着,会突然停下来,望着窗外发呆,然后问我们:“你们听,现在安静得能听见什么?”我们屏息,听见风声,远处隐约的广播,自己的心跳。他说:“这‘安静’是有重量的,你们试试,能不能把它写出来。”
第一次有人让我去“称一称”安静。我憋了半节课,写下一句:“安静压在我的耳朵上,像一块温热的厚绒布。”他当众念了,用他那把沉静的声音。念完,他看向我,眼睛里有光轻轻闪了一下,说:“这块‘绒布’的比喻,很实在,有触感。”
就那一下。我心里某个锈死的阀门,“咔哒”一声,松了。
从那以后,我的目光开始黏着他。不是黏着他这个人,是黏着他看世界的那副“眼镜”。他带我们读诗,说杜甫的愁不是轻飘飘的,是“白头搔更短,浑欲不胜簪”——那是实实在在,能把头发扯脱,让簪子都插不住的重量啊。他讲鲁迅,说那字里行间不是墨水,是“投枪和匕首”,冷冰冰,硬邦邦,能扎出血来。
我开始明白了。文字不是躺在纸上的尸体,它们是活的,有温度,有筋骨,有气味。老师,我要你——我要你那种把文字唤醒的魔力。
我变得贪婪了。下课总追着他问,这本小说为什么好,那个句子妙在哪里。他不厌其烦,有时从书架抽出一本书递给我:“这个,或许能回答你的问题。”我的阅读,就这样被他一本一本地“喂”了起来。那些书,成了我精神世界的第一块基石。我囫囵吞枣地读,读得昏天暗地,心里却一天比一天亮堂。
有一次,我写了篇周记,讲我那个沉默的、总是修修补补的木匠父亲。我写他手上的老茧,写空气里木屑的味道,写他钉钉子时专注的侧脸。交上去后,我忐忑不安。发下来时,我看见后面只有他用红笔写的一句话:“你终于看见人了。”
我眼眶一热。原来,他给的灯,不是为了照亮书本,是为了照亮我身边具体的人,具体的生活。他教会我的,是一种深情的凝视。
老师,我要你。这句话的重量,到今天我才完全懂得。我要的,是你无意间点燃的那簇火苗,是你不厌其烦传递的“精神火种”。这火种,驱散了我少年时代蒙昧的冷,让我学会了在生活与文字里,寻找温度与重量。
后来我走了很远的路,做过很多选择。每当迷茫困顿,我总会想起那间教室,想起他如何让我们“听”安静,如何让我们“掂量”文字。他给我的,不是标准答案,而是一把钥匙,或者说,一副永不磨损的“眼镜”。
如今,我也常常试图去点亮些什么,用从他那里接来的,微弱的光。因为我知道,一句真正的好老师,一句“我要你”,要的不是依赖,而是传承。那簇火,只要有人记得去添柴,就永远不会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