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少交
老少交
老张头蹲在小区花坛边，眯着眼看几个半大小子打篮球。球“砰砰”砸在地上，那股子劲儿，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。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烟盒，想了想，又塞了回去。这时，一个球歪歪扭扭滚到他脚边。
“大爷，麻烦您！”一个满头汗的男孩跑过来，咧着嘴笑。老张头弯腰捡起球，手腕下意识一掂，做了个年轻时再熟悉不过的投篮动作。球没出手，只是虚虚一晃。“嗬，老爷子，练过啊？”男孩眼睛亮了。老张头心里那点儿快被尘土埋了的东西，好像被这话轻轻拨动了一下。
这大概就是“老少交”的开始了——没什么仪式，平常得像秋天的落叶掉在地上。老张头退休前是厂里的钳工，手巧，脾气倔，跟儿子话都说不到叁句就得呛起来。儿子说他老古董，他说儿子不懂根。可眼前这陌生孩子一句“练过啊”，倒让他觉得，自己身上有些东西，或许还没过时。
后来，老张头成了球场边的常客，偶尔指点两句站位，教教他们怎么用巧劲。孩子们发现，这老爷子不光懂球，还会修自行车、修滑板，甚至能讲出这条老街几十年前的模样。他们围着他，问东问西。老张头的话匣子，就这么被一群毛头小子撬开了。
你说怪不怪？有些话，对着血脉相连的儿女倒不知从何说起，对着这些隔着辈分、毫无瓜葛的年轻人，反而能流淌出来。他讲厂子里大锅炉的轰鸣，讲用粮票换糖的趣事，也听他们念叨什么“游戏皮肤”、“月考排名”。彼此的世界像两片不同的海域，却在交谈中，悄悄交换着一部分盐分与温度。
这种代际对话，有点像老房子开了扇新窗。风涌进来，带着陌生的气息，却也吹散了屋里积年的闷。年轻人从老人那里，接过一些沉甸甸的、被时间打磨过的“实感”；老人则从年轻人身上，触碰到那种蓬勃的、不管不顾的“活气”。这并非单方面的给予或索取，而是一种无声的互补。
老张头学会了用手机看天气预报，还会在孩子们拉的小群里发个“明天有雨，带伞”的语音。孩子们呢，周末去老张头家蹭饭，顺便把他那台老掉牙的收音机给弄响了，还下载了戏曲合集。一老几少，围着桌子，听着咿咿呀呀的唱腔，竟也生出一种奇特的和谐。
当然，不是所有“老少交”都这般顺遂。楼下的李教授，起初对着跑来请教作业的邻居孩子，总忍不住搬出一套学术框架，把孩子听得云里雾里。后来他琢磨过来了，得换“频道”。他把复杂的物理原理，掰开了揉碎了，比喻成骑自行车、抛石子。孩子恍然大悟那一刻，李教授心里的那份满足，不亚于发表一篇重要论文。
你看，真正的理解，往往需要双方都往前走那么一小步。老人放下一点“身段”，尝试用旧地图解读新大陆；年轻人则缓一缓脚步，回头看看那些被快节奏生活落在后面的风景与智慧。这种双向滋养，才是“老少交”最结实的内核。
老张头现在忙得很。除了球场，他还在社区活动室教孩子们做木工活，做个小板凳、雕个木头小鸟。刨花飞舞中，他粗糙的手和孩子们稚嫩的手一起忙碌着。空气中满是木头香气，还有叽叽喳喳的提问与呵呵的笑声。这场景，平淡，却有一股子扎实的生活气。
有一天，那个最初找他捡球的男孩，拿着个摔裂了屏幕的手机，愁眉苦脸。老张头戴上老花镜，摆弄了半天，当然修不好这精密玩意儿。但他从工具箱底层，翻出个旧铁皮盒子，递给男孩：“屏幕坏了，里头的照片、念叨的话可别丢了。拿这个存存储卡，老法子，管用。”男孩愣了一下，接过盒子，忽然明白了什么比屏幕更值得珍惜。
时代跑得飞快，新与旧之间，似乎总横着一道深沟。但“老少交”像是一座座悄悄架起的小桥。它不宏伟，却足以让一些重要的东西通行——那是一份经验的传承，一抹好奇的探寻，更是一种跨越年龄的、朴素的生命关怀。就在这一递一接、一问一答之间，时光仿佛被拉长了，也变得温柔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