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撞边走到阳台
边撞边走到阳台
楼道里的灯又坏了。这老小区，叁天两头出毛病。我摸着黑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走。手里拎着刚买的菜，塑料袋窸窣作响，另一只手还得腾出来，试探着去碰那冰凉的墙壁。心里头有点烦，又有点好笑，这感觉，像极了我们常说的那个词儿——摸着石头过河。
可不是嘛。从楼下到五楼的家，这段路我闭着眼都能走，可一旦没了光，熟悉的台阶就变成了需要重新探测的陌生领域。脚抬高了，怕踩空；放低了，又磕到台阶沿儿。肩膀时不时“咚”一声撞在转角堆放的旧纸箱上，闷闷的响。这“边撞边走”，真成了字面意思。
好不容易蹭到家门口，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都带着点如释重负。屋里也没亮堂到哪儿去，傍晚的天光灰蒙蒙的，从窗户渗进来一点，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。我没急着开灯，反而把手里的东西一放，径直朝着客厅那头的光源走去——那个小小的阳台。
推开玻璃门，傍晚的风“呼”地一下扑在脸上，带着楼下饭菜的香气和隐约的车流声。世界一下子开阔了，也明亮了。刚才在黑暗楼道里的那种局促、试探、磕碰，瞬间被眼前这片天空接管。夕阳正在下沉，把西边的云烧成一种温暖的橘红色，边缘镶着金。
我靠在栏杆上，点了支烟。火星明明灭灭。忽然觉得，刚才那段磕绊的上楼路，和眼下这站在开阔处的凭栏远眺，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连着。我们过日子，有多少时候不是这样“边撞边走着”呢？找工作，碰壁几次才知道简历怎么写，面试怎么答；经营感情，吵了几架才慢慢摸清对方的脾性和底线；甚至学做个新菜，也得糊锅一两次，才能掌握火候。每一次“撞上”，都挺疼，有点恼，但好像也悄悄修正了一点我们前进的方向和姿势。
这让我想起以前学自行车。父亲在后面扶着，我歪歪扭扭地蹬，车把左摇右晃，心里怕得不行，总觉得下一秒就要摔。父亲喊着：“看前面！看远一点！别老盯着眼前的地！” 可我控制不住，眼看要撞到路边的砖堆了，心里一慌，连人带车就歪了下去。膝盖磕破了皮，火辣辣地疼。但奇怪的是，摔过几次之后，突然某个瞬间，平衡就来了。身体自己找到了那个点，眼睛也敢往前看了。那个从“不断磕碰”到“顺畅前行”的转折，往往就发生在一瞬间，但你说不清是哪一瞬间。
阳台真是个奇妙的地方。它连接着室内室外的“中间地带”。站在这里，身后是家，是琐碎和安稳；眼前是天，是空旷和未知。你像是站在生活的边界线上，可以回头看看来路，也可以抬头望望去处。刚才上楼时，我被困在具体的、触手可及的障碍里——黑暗、台阶、纸箱。而此刻，那些具体的障碍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庞大的、对于生活的感受。
风大了些，吹得晾衣架上的衣服轻轻晃动。楼下有母亲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，拖着长长的尾音。那股烦躁早就没了，心里变得很静。或许，生活的进阶，从来就不是一条设计好的、光洁的传送带。它更像这段摸黑的楼梯，你得用自己的身体去感知，去碰壁，去调整。每一次碰撞，都不是白费的；它在你心里某个地方刻下印记，告诉你“此路需缓行”或“此处有转角”。
天边的橘红渐渐沉入靛蓝。我掐灭了烟，该回去开灯做饭了。转身回屋的刹那，眼睛还没适应室内的昏暗，又不小心小腿磕到了茶几角。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。揉着痛处，我却忍不住笑了。你看，这就是生活。它不会因为你刚刚在阳台上领悟了什么，就免去你下一次具体的磕碰。但下一次，我或许不会那么慌张，也不会那么恼火了。我知道，摸着石头过河，石头硌脚，但河，总是能过去的。而阳台，永远在那里，等着你在磕绊之后，走过去，喘口气，看看天。
我按亮了客厅的灯。光明大盛，一切清晰。厨房里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，很快就要响起来了。那又是另一种热闹的、充满烟火气的“碰撞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