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室员工的滋味》3
《室员工的滋味》3
老张推开玻璃门的时候，雨正噼里啪啦打在窗上。办公室里那股熟悉的味儿——混合着打印机热烘烘的油墨、隔夜茶水，还有点儿说不清的、类似旧书报的气息——一下子就把他裹住了。他松了松领带，心里嘀咕：这味儿，跟回家开门闻到的饭菜香，完全是两码事。家里的味儿是散的，活的；这里的味儿，好像被空调抽干了水分，凝在那儿，成了背景。
坐他对面的小林，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头。手指在键盘上悬着，半天落不下去。老张瞥了一眼，没说话。他知道那种状态，活儿卡在那儿，像喉咙里咳不出的痒。这种时候，任何问候都像打扰。职场压力这东西，看不见摸不着，但它就弥漫在空气里，像这办公室的味儿一样，你躲不开。
“张哥，”小林到底还是转过来了，声音压得低，“这方案，客户又要大改。方向全变了。”他脸上那种疲惫，老张太熟了。那不是熬夜的累，是心里那根弦，绷得太久，发出的那种沉闷的酸响。
老张没急着给建议。他起身，走到那个公共的小茶水间，给自己和小林各冲了杯速溶咖啡。滚水浇下去，那股廉价的、焦苦的香气冲上来。他把一杯推给小林。“先别盯着屏幕了，越盯越懵。”他说。这算是某种办公室生存法则吧，硬碰硬往往撞得头破血流，得学会绕个弯，喘口气。
小林捧着烫手的纸杯，呼出一口长气。“我就觉得……没劲。每天这些重复的、推倒重来的事。”这话听起来轻，落在老张耳朵里，沉甸甸的。他想起自己刚来那会儿，也这样。觉得手里的活儿，跟自己的“价值”隔着十万八千里。后来怎么熬过来的？好像也没个具体转折点，就是慢慢明白了，工作这滋味，它本来就不是单一的甜或苦。
“你觉得，咱们这活儿，核心是啥？”老张忽然问。小林愣了一下，想了想：“完成项目？满足客户需求？”
“那只是一部分。”老张指了指茶水间外头，开放办公区里那些低着头、敲着键盘的身影。“你看，大家卖力气，公司付薪水，这是最表面的交换。往深了说，咱们是在这儿，用时间、用脑子，甚至用情绪，跟别人协作，去‘做成’一件事。这过程里，有憋屈，有较劲，可偶尔也有那么一点‘成了’的痛快。这整个儿混杂的感觉，才是真滋味。”
他顿了顿，像是自己也琢磨着这话。“团队协作，听起来挺大一个词，对吧？其实就是这些鸡零狗碎。你帮我盯个数据，我帮你顺句话。意见不合了，吵两句，回头还得坐一块儿商量。就像这咖啡，”他举了举杯子，“单喝，苦。但配上这点儿偷来的闲聊时间，好像就没那么难以下咽了。”
小林没立刻接话，但眉头松了些。他看向外面，雨小了些，窗玻璃上水流蜿蜒。那些忙碌的同事，似乎也不再是一个个孤立的剪影。
老张把凉了的咖啡一口喝完。纸杯捏扁，丢进垃圾桶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轻响。“回吧，那方案。别想着一次就端出满汉全席。先拆，拆成小碟小碗，一碟一碟往上端。不行再换菜。”这话说得糙，但小林听懂了。他点点头，回到工位，拖动鼠标的声音，听着比刚才干脆了点。
老张也坐下，重新面对自己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。他忽然觉得，这办公室的滋味，也许不是一成不变的。它随着一天里的光景变，随着大家手头事情的难易变，甚至随着天气变。就像现在，雨声小了，空气里那股凝滞的味儿，好像也流动了一点点。它依然不那么令人愉悦，但你知道，你不是一个人在里面呼吸。这想法本身，就带来一种微妙的、支撑着人继续坐在这里的力量。
下班铃响的时候，天竟放晴了。夕阳的光斜斜地切进来，给每张凌乱的办公桌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。人们陆续起身，关电脑，收拾背包，相互道着“走了啊”。声音里带着一天结束后的松弛。老张站起来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，骨头节嘎巴响。他看了一眼小林的工位，人已经走了，屏幕是黑的，但桌上那份摊开的方案稿，用红笔做了不少记号。
他最后一个离开，关灯，锁门。走廊寂静，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。那股熟悉的办公室气味，被关在了厚重的门后。而门外，夜晚城市的气息，混合着雨水蒸发的清新，扑面而来。两种滋味的交界，如此清晰。他迈步走进暮色里，知道明天，还会再次推开那扇门，再次被那股滋味包裹。但好像，也没那么抗拒了。有些滋味，你得咂摸久了，才能尝出里面那一点点，属于自己的、复杂的回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