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孚亡人惠之息子
巨孚亡人惠之息子
老张头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。烟雾缭绕里,他眯着眼,望向远处那片荒了有些年头的厂区。锈蚀的铁门半耷拉着,依稀还能看见“巨孚”两个斑驳的大字。他吐出一口烟,像是叹出一口积年的浊气:“惠家那小子,怕是回不来咯。”
这话引得旁边几个老伙计都凑了过来。巨孚,在这片地方,曾经是响当当的名字。叁十年前,那可是县里的明星公司,做化工的,机器日夜轰鸣,烟囱冒出的白烟在大家眼里都像是祥云。创始人老惠,是个能人,带着乡亲们实实在在富了一阵子。可后来……后来就像这旱烟,烧得再旺,也终归要化成灰,风一吹,什么都没留下。厂子倒了,老惠人也走了,留下个独苗,叫惠明。
说起这惠明,也是唏嘘。老惠在的时候,他是厂里的小少爷,风光无限。可老惠一走,大厦倾颓,债主上门,昔日笑脸相迎的人都换了副面孔。惠明呢?他好像一夜之间就从这片土地上消失了。有人说他南下躲债,有人说他去了更远的地方,音讯全无。巨孚留下的,除了那片废墟,就是老惠生前办过的一所小小的助学基金,还在苟延残喘地帮着几个贫困学生。这大概就是老惠最后一点“惠泽”了吧。
时间就这么淌着,村里人渐渐不怎么提了。直到去年,县里突然来了几个人,西装革履的,围着巨孚的老厂区转悠,还拿着仪器测来测去。消息像长了脚,很快传开:说是地下发现了稀有矿脉,值大钱了!这下可好,一石激起千层浪。那些陈年的债主、远房的亲戚、甚至八竿子打不着的“故人”,都像雨后的蘑菇似的冒了出来,眼睛都盯着这块突然肥起来的肉。
可这块肉有主吗?法律上说,惠明是第一顺位继承人。但这惠明,是死是活,在哪儿呢?没人知道。事情就这么诡异地僵持着,成了街头巷尾最热门的谈资。老张头他们天天在槐树下“议事”,有的说该充公,有的说该找继承人,争得面红耳赤。
就在这闹哄哄的当口,一个平静的星期一,惠明回来了。没有衣锦还乡的排场,就一个人,一个背包,风尘仆仆,站在了老厂区的铁门前。他样子变了很多,黑,瘦,眼角有了深刻的纹路,唯有那眼神,沉静得像秋天的深潭。他的出现,比矿脉的消息更让人炸锅。
接下来发生的事情,让所有等着看“争产大戏”的人掉了下巴。惠明回来的第一件事,不是去确权,不是去交涉,而是挨家挨户,拜访那些当年巨孚的老员工,尤其是家里还有困难的。他带着一本泛黄的账本,上面有老惠生前潦草的字迹。他一家家地坐,喝茶,聊天,然后拿出一些钱,不多,但足够救急。他说,这是“迟到的补偿”,是他父亲,也是他心里的债。
更让人没想到的是,对于那片值钱的厂区,惠明做出了决定。他找来律师和县里的领导,签了一份协议。矿可以开采,但大部分收益,注入那个快干涸的“老惠助学基金”,让它能惠及更多孩子。另一部分,用于清理和修复这片被化学废料污染了多年的土地。他说:“巨孚这个名字,曾经代表财富,也留下了伤痛。我不能让它最后只变成一个挖空的矿坑,和一片更毒的土地。它得‘息’下来,得生出点不一样的‘子’。”
“息子”这个词,从他嘴里说出来,轻轻的,却重重地砸在很多人心上。这不是简单的利息,也不是子孙,更像是一种让过往的恩怨、时代的创伤,得以安息,并从中生长出新的、良性生命的过程。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巨额个人财富,选择去偿还一种更广义的“债”,去促成一种更艰难的“生”。
老张头不再蹲在槐树下议论了。他有时会走到正在被科学清理的厂区边缘,看着那些忙碌的环保工人。废墟正在被小心地移除,据说接下来要种上能吸附污染物的特殊植物。那个助学基金,也重新挂起了亮堂堂的牌子。惠明呢,他留了下来,成了基金和生态修复项目的监督人,话不多,总是埋头做事。
风还是那样吹过田野,但味道好像不太一样了。少了点铁锈和化学品的刺鼻,多了点泥土翻新和植物生长的气息。巨孚真的“亡”了,老惠也早已故去。但那个叫惠明的“息子”,似乎正用一种近乎倔强的方式,让一段沉重的往事慢慢落地、分解,然后,从中催发出一点点微弱的、绿色的新芽。这个过程很慢,慢到几乎看不见,但你知道,有些东西,确实在悄然改变。这大概就是一个“亡”字之后,对于“惠”与“息”最笨拙,也最真实的诠释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