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翁荡熄300篇
色翁荡熄300篇
老李头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吧嗒吧嗒抽着旱烟。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一道沉默的界碑。他脚边趴着那条叫“大黄”的老狗,耳朵偶尔动一下,赶走烦人的蝇子。有人从田埂那头走来,隔着老远就喊:“李爷,又琢磨你那‘叁百篇’呢?”老李头不答话,只是眯着眼,从鼻子里“嗯”出一缕长长的烟。
这“叁百篇”不是什么诗书典籍,是村里人半开玩笑给他编的号。说的是老李头这大学辈子,在村里调解过的大大小小纠纷,林林总总,没叁百也有两百八。张家占了李家一垄地,王家媳妇和赵家婆婆吵翻了天,半大小子偷摘了刘家的果……这些鸡毛蒜皮、脸红脖子粗的事,最后常落到老李头这儿。他不像乡干部那样讲条文,也不像族老那样摆架子。他就听着,慢慢抽他的烟,有时候插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。
你说怪不怪,那些火药桶似的场面,经他这么一“晾”,火气常常就莫名其妙地泄掉大半。他有一套自己的法子,村里人私下管这叫“荡熄”。不是泼水硬浇灭,而是像拿个罩子,慢慢把火苗给闷熄了,留下温乎的灰,还能肥田。
记得前年,村东头两户为了宅基地界线,差点动了锄头。两家人堵在路口,吵得沸反盈天,谁劝都不好使。老李头被请了去,他没往中间站,反而蹲到一边,瞅着地上那模糊不清的老界石,看了好半晌。然后他抬头,对脸红脖子粗的两家主人说:“这石头,我记着还是咱俩小时候,跟着我爹他们一块埋的吧?那会儿你俩还穿开裆裤,为抢一个泥巴人儿,在这石头边上滚成一团,抹得满脸泥。”两边当家的一愣,气势不由得一缓。老李头这才慢慢起身,用脚点了点地:“地界是死的,人是活的。当年埋石头的老人们,图的是个邻里和睦,子孙安稳。咱们在这儿争一寸半寸,忘了根本,他们在地下怕是要叹气哩。”
这话听起来平平无奇,没什么大道理。可偏偏戳中了人心深处那点软和的地方。一场眼看要炸的冲突,就这么悄没声地“荡熄”了下去。后来两家各让了一步,界线重新划定,还合伙在界石旁种了棵桂花树。这就是老李头的本事,他懂得人情世故的纹理,知道火气底下,往往藏着别的什么东西——可能是积年的委屈,可能是怕吃亏的恐慌,也可能只是抹不开的面子。
有人觉得他这法子太“软”,不顶用。老李头听了只是笑笑。他说,村里的事,像一团老树的根,盘根错节,硬砍是要伤筋动骨的。你得顺着纹理慢慢理,找到那个关键的“扣”,轻轻一抖,也许就开了。这需要耐心,更需要一种对生活的“沉浸”。你得把自己泡在这乡村日复一日的气息里,懂得炊烟的味道,懂得田土的脾气,懂得每张皱纹里藏着的故事。
如今,村里年轻人越来越少,老槐树下也常常只剩老李头和大黄。新式的矛盾也在出现,网上的谣言,买卖的纠纷,有时候他也挠头。但他还是蹲在那里,像一口沉静的老井。他知道,只要人还在,人情冷暖就在,那些需要“荡熄”的时刻就不会消失。他的“叁百篇”没有写在纸上,却写在了村子的记忆里,写在了那些重归于好的笑声中,写在了黄昏时分,家家户户平静升起的炊烟里。
晚风起来了,带着稻禾的青气。老李头磕磕烟锅,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大黄也跟着站起来,摇摇尾巴。他们一前一后,慢悠悠地朝着炊烟升起的方向走去,身影渐渐融进温柔的暮色里。那叁百个故事,也仿佛化进了这片土地,等待着下一次,被需要“荡熄”的灯火轻轻唤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