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国保罗与妈妈4
美国保罗与妈妈4
保罗放下手机，长长地呼了口气。厨房里飘来黄油煎鱼的香味，那是妈妈的味道，十几年了都没变。可他心里那点事儿，却像窗外的芝加哥天空，灰蒙蒙的，沉甸甸的。
这次回来，感觉不一样了。以前觉得妈妈唠叨，那些“多穿点”“好好吃饭”的话，左耳进右耳出。现在呢，听着听着，心里会突然一酸。是因为自己也在外面漂了这些年，知道冷暖了？还是因为，这次回来，他隐约感觉到妈妈老了？
“保罗，吃饭了！”妈妈在餐厅喊他，声音还是那么亮。他应了一声，走过去。桌上摆得满满的，都是他爱吃的。妈妈坐下，没动筷子，就那么看着他吃，眼里带着笑，又好像藏着点什么。
“妈，你也吃啊。”保罗给她夹了块鱼。
“哎，好。”妈妈这才拿起筷子，犹豫了一下，像是随口提起，“那个……你张阿姨，昨天问我，你在这边……工作稳不稳定？”
保罗心里咯噔一下。来了。文化差异这东西，看不见摸不着，可在他和妈妈之间，像一层越来越厚的玻璃。他在美国学的、经历的，那一套独立、自我实现的价值观，到了妈妈这儿，翻译过来就变成了“不稳定”“让人操心”。他追求的职业路径，在妈妈的老姐妹圈里，可能还不如一份“铁饭碗”来得实在。
“挺稳定的，项目在做着。”他尽量让语气轻松，“就是有时候需要自己找机会，跟国内不太一样。”他试图解释那种自我驱动的工作模式。
妈妈点点头，没再多问。但保罗看得出，她没完全懂，也没完全放心。这种沟通上的细微断层，让他有点无力。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，是两代人，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生活了太久。
饭后，保罗主动去洗碗。水流哗哗的，他盯着窗外出神。想起白天接到的一个电话，一个难得的项目合作机会，但在西海岸，意味着如果接下，在家待不了几天又得走。他当时心里一阵兴奋，那是职业本能的反应。可此刻，看着妈妈在客厅里戴着老花镜，认真研究超市优惠券的背影，那兴奋劲儿凉了一半。
他擦干手，走到客厅，在妈妈旁边坐下。电视开着，声音很小，谁也没认真看。
“妈，”他顿了顿，决定把那件事说出来，“我可能……过两周，得去一趟加州。”
妈妈按遥控器的手停了一下。“去多久？”
“看项目进展，可能……几个月吧。”
客厅里安静了一会儿，只有电视里细微的广告声。家庭关系像一根无形的线，此刻被距离轻轻扯了一下。保罗忽然意识到，所谓成长，可能就是一边迫不及待地想飞往更广阔的天空，一边又忍不住回头，担心那根牵着你的线会不会被风吹断。
“去呗。”妈妈忽然开口，语气平静得出乎意料，“工作要紧。”她摘下老花镜，揉了揉鼻梁，“我就是……你一个人在外面，要按时吃饭。别老吃那些汉堡，没营养。”
没有预想中的劝阻或叹息。保罗准备好的那些对于职业发展、对于自我实现重要性的话，一下子堵在喉咙里。他忽然明白了，妈妈或许永远无法在观念上完全理解他的世界，但她正在用她的方式接受——接受儿子的选择，接受他必须生活在那个她不太熟悉的规则里。
“我知道，妈。”他声音有点哑，“我会照顾好自己。你……你和爸在家，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，现在视频多方便啊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妈妈笑了，眼角的皱纹堆起来，“你忙你的，不用老惦记我们。家里都好。”
那天晚上，保罗躺在床上很久没睡着。他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，也想着加州那个充满未知的项目。心里那架天平，一头是熟悉的牵挂，一头是崭新的挑战，晃晃悠悠，似乎找不到绝对平衡的点。但也许，家庭关系的真正意义，不是把你牢牢绑在原地，而是无论你飞向哪片天空，回头时，都知道那里亮着一盏灯，灯下的人，正努力理解着你翅膀划过的轨迹。这理解可能慢半拍，可能隔着一层文化的毛玻璃，但那份努力本身，就足够了。
窗外的城市灯光星星点点。保罗想，明天得陪妈妈好好去趟超市，把冰箱给她填满。再去五金店，把家里那个有点松动的门把手修好。能做一点，是一点。然后，他才能稍微安心一点，去面对大洋彼岸，那片属于他自己的、充满挑战的天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