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好友木下凛凛观看
母亲的好友木下凛凛观看
母亲有几个要好的朋友,木下阿姨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。她有个好听的名字,叫凛凛。小时候我总听错,以为是“林林”或者“玲玲”,直到有一次看见母亲写的便条,才记住是“凛凛”这两个字。母亲说,人如其名,木下阿姨身上确实有种清冽又挺拔的气质。
她是我家的常客,每次来,都像一阵带着薄荷香气的风。她不怎么高声谈笑,总是安静地坐在客厅靠窗的藤椅上。母亲端来茶和点心,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我那时贪玩,常在屋里跑来跑去,但每每经过客厅,总会不自觉地把脚步放轻些。因为木下阿姨在“观看”。
是的,观看。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再贴切不过了。她不只是用眼睛看,更像是在用全身心感受周围的一切。她会微微侧着头,目光落在母亲新插的瓶花上,看很久,然后轻轻说:“今天这枝山茶,弯下来的弧度特别有味道。”她会端起茶杯,不急着喝,先看着杯中茶叶缓缓舒卷,再看窗外光线透过玻璃杯折射出的细小光斑。她甚至能注意到我匆忙跑过时,手里攥着的彩色玻璃弹珠。
有一次,我忍不住问她:“木下阿姨,你老在看什么呢?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吗?”她转过头,眼睛弯了弯,那眼神清亮亮的。“在看‘生活’呀,”她说,“你看,你妈妈泡茶时手腕的力道,茶水注入杯子的声音,热气升腾起来的形状……这些细枝末节凑在一起,就是活着的滋味。”
她的话,我那时半懂不懂。但她的那种“观看”状态,却深深印在了我脑子里。那是一种全然的专注和沉浸。母亲后来告诉我,木下阿姨年轻时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花道,后来又痴迷摄影,但从不追求昂贵的器材,只用一台老旧的胶片机。她说,木下阿姨教会她最重要的一件事,就是“在平凡里找到值得凝视的焦点”。
记得一个深秋的下午,雨刚停。木下阿姨来了,却没进客厅,而是站在我家的小院门口,望着那棵叶子快落光的老银杏树。母亲也没叫她,只是拿了件外套走过去,轻轻披在她肩上。两人就那样并排站着,看了很久。我好奇地凑到窗边,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。湿漉漉的灰黑色枝干伸向天空,地上是厚厚一层金黄色的落叶,雨水未干,叶子像铺了一地碎金子,闪着湿润的光。一只麻雀跳下来,啄了几下,又扑棱棱飞走,震得枝头最后几片叶子悠悠飘落。
那一刻,我忽然好像有点明白了。那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风景,只是雨后一个寻常的庭院角落。但当你像木下阿姨那样,屏住呼吸,把所有的注意力都交付出去,时间仿佛就慢了下来。你能看到叶子脉络里残留的水珠,能听到水滴从屋檐落到石阶上那间隔分明的“嗒、嗒”声,能闻到泥土混着腐烂叶片的、清冷又蓬勃的气息。这个寻常的角落,因为这种深度的凝视,变得丰盛而庄严起来。
木下阿姨的“观看”,渐渐影响了我们一家人。饭桌上,我们会开始留意米饭蒸腾的热气,和不同菜肴摆在一起的色彩。母亲插花时,我也会在旁边看,看她是如何取舍,如何营造那一方小天地里的平衡。我发现,当你开始留意,生活中那些曾被忽略的纹理,便一一浮现出来。
后来我离家读书、工作,见过许多宏大的场面,也经历过忙碌到麻木的日子。每当觉得心浮气躁,被各种信息裹挟得喘不过气时,我总会想起木下阿姨安静观看的侧影。我会试着停下来,也许是看看窗外一棵树的轮廓,也许是观察咖啡杯里奶油融化的轨迹。这种刻意的停顿和凝视,像一次微小的清洗,把蒙在心上的灰尘拂去一些。
木下阿姨去年冬天搬去了另一个城市,和女儿同住。母亲偶尔和她视频,说她在新家的阳台上,种了好几盆花,每天还是那样,能对着它们看上好一阵子。我想,对她而言,地点变了,但那种深度沉浸于当下、与眼前事物静静对话的能力,从未离开。她教会我的,不是看什么,而是如何去“看”——带着敬意和专注,去凝视生活本身。这大概就是她赠予我们的一份,安静而持久的力量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