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饥饿如渴的媳妇》丑诲
《饥饿如渴的媳妇》丑诲
老陈家的新媳妇小蔓,过门才半年,就成了村里人嚼舌根的对象。不为别的,就为她那股子“饿”。不是饭量上的饿,是心头上总烧着一把火,看什么都眼巴巴的,好像永远也填不满。
刚结婚那会儿,她是“饿”新房。嫌婆家老屋晦暗,墙皮斑驳得像老树皮。她拉着丈夫阿强,翻出存折,又跑回娘家凑钱,硬是把东厢房扒了重盖。瓷砖要亮得能照人影,窗户要开到最大,屋里明晃晃的,她说这才叫日子有了光。婆婆在旧屋这边听着那边叮叮当当,抿着嘴没说话,只悄悄把腌咸菜的坛子挪到了更暗的角落。
房子敞亮了没俩月,小蔓的“饿”又转了向。这次是“饿”热闹。她觉得村里太静,静得能听见时间像老牛拉破车一样嘎吱嘎吱响。她撺掇阿强买了辆小货车,从镇上批发些针头线脑、时兴衣裳,走村串乡地卖。车厢一开,音乐放得震天响,她穿得鲜亮,嗓子也亮,很快就把十里八乡的目光吸引了过来。生意红火,钱匣子渐渐沉了,可她脸上那点焦灼,却没见少。
婆婆偶尔嘀咕:“这人啊,心太‘渴’,喝多少水都觉得是咸的。”这话传到小蔓耳朵里,她正对着一堆新进的夏装发愣。是啊,她到底渴什么呢?房子有了,活钱也有了,村里小媳妇们羡慕的眼神她天天收着。可夜里躺下,听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蛙鸣,心里头那个洞,好像还在咝咝地透着风。她想起没出嫁时,在镇上纺织厂打工,机器轰鸣里,她总觉得人生不该只是眼前这一梭一线。如今挣脱了,怎么还是被另一种东西捆着?
转机来得有点意外。村里小学唯一的老师怀孕待产,校长急得嘴上起泡,问谁愿意来临时顶几个月。鬼使神差地,小蔓举了手。她高中毕业,在这村里也算个“文化人”。第一次站上讲台,底下十来个孩子眼睛瞪得圆溜溜,像清晨沾着露水的黑葡萄。她手心冒汗,准备好的词全忘了,磕磕巴巴讲起镇上的见闻,讲货车路过远方山峦的形状。孩子们听得入神,那种全然的、信任的注视,忽然就浇灭了她心里一些嘶嘶作响的火苗。
她不再总琢磨着去镇上逛新开的超市,而是琢磨怎么用野花野草给教室添点颜色。她不再嫌婆婆腌的咸菜齁嗓子,反而尝出了日头晒透瓜果后,那股子绵长的、踏实的香。她的“饥饿感”还在,但好像换了粮食。从前是饿着要吞下整个世界,现在却想给眼前这小小的世界,多垫垫底。她开始“渴”知识,翻出旧课本,晚上就着灯光看到眼皮打架;也“渴”一种连接,那种把孩子们教懂了时,心里涌起的温热的满足。
婆婆发现,咸菜坛子边,不知何时多了小蔓晒的野菊花,说是给孩子们下课泡水喝,清热明目。老太太没说什么,只是盛粥时,把锅里最稠厚的那一碗,稳稳放在了媳妇面前。
日子还是那个日子,山是青的,水是绿的。但村里人渐渐觉出点不同。小蔓货车上的音乐声小了,很多时候,车就静静停在小学门口。她说话还是快,但那股火急火燎的劲儿,像是被山间的晨雾滤过一道,变得湿润而平和。有人说,陈家的媳妇,那股子“饿”劲总算过去了。可只有小蔓自己觉得,她或许找到了一种真正的“充饥”方式。像一棵原本焦躁的植物,把根须慢慢扎进了脚下的泥土里,虽然扎下去的时候有点疼,但只有扎深了,才能触到那股滋养生命的、隐秘的甘泉。她的世界,不再是望着远处海市蜃楼般的空茫渴求,而是低头就能看见的,几双越来越明亮的眼睛,和一条渐渐被踩实的小路。这路能通到哪里,她还不完全清楚,但脚步踩上去,心里是实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