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帮高中
黑帮高中
转学第一天，我就觉得这地方不对劲。
门口那保安，胳膊比我大腿还粗，纹身从袖口爬到脖子上，盯着我的眼神不像看学生，倒像在掂量新到的“货”。走廊里静得出奇，但每间教室后门玻璃上，总晃过几双眼睛，冷冰冰的，没什么温度。领路的老师走得飞快，低声催我：“别乱看，跟上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，这所“明德高中”，外面的人叫它“黑帮高中”。不是比喻，是真的。城东老街区，叁股势力盘根错节，龙头们的子女都在这儿念书。打架？那是小儿科。这里讲的是地盘，是规矩，是面子。普通学生？要么乖乖当背景板，要么，就得选边站。
我的同桌叫阿浩，瘦高个，总缩在窗边位置，存在感很低。但有一次，隔壁班那个平日常在走廊横着走的刺头，不小心撞掉了阿浩的书。刺头弯腰捡起来，手有点抖，轻轻放回桌上，还低声说了句什么。阿浩只是点点头，继续看窗外。那一刻我明白了，这教室里，水最深的大概是这位。
这里的“课程”很特别。体育课教自由搏击，教练是退役拳手，据说身上背着事儿。数学老师讲到概率时，会拿“街头生意”的风险回报举例子。最绝的是“调解课”，每两周一次，由高年级几个有威望的“学长学姐”主持，解决各班、各“社团”之间的摩擦。谈判、妥协、划界，一套流程下来，比学生会管用多了。老师？老师只在边上看着，偶尔记笔记。
生存是第一要务。我很快摸清了这里的门道：不随便打听，不轻易站队，眼神避开那些扎堆的“小团体”。但麻烦自己会找上门。有天放学，我被堵在废旧车棚，几个穿着改装校服的男生围着我，说我“不懂规矩”，踩过界了。我脑子里一片空白，血往上涌。
“他是我罩的。”阿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，不高，但车棚里瞬间安静了。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，领头那个咧咧嘴：“浩哥，早说嘛。”人群散了。阿浩走过来，拍拍我肩膀：“走吧。在这儿，你得让人知道你跟谁。”他没说“我保护你”，他说的是“你跟谁”。这就是这里的逻辑，赤裸，但有效。
我开始观察到更多细节。那些所谓的“小霸王”，在家里可能只是怕老爸的怂孩子。那个总在调解课上发言冷静的学姐，书包里塞着给弟弟买的童话书。暴力是表面的壳，底下缠着的，是家庭、出身、没得选的路。他们用帮派那套规则，在这小小校园里，模拟着外面那个更残酷的成人世界，提前适应，或者，挣扎着想摆脱。
高二那年，出了件大事。校外的冲突烧到了里面，两拨人在操场对峙，木棍和甩棍都亮了出来，老师拉都拉不住。眼看要见血，校长，那个总躲在办公室的小老头，突然走了出来。他没喊话，没报警，只是慢慢走到中间，蹲下身，捡起地上被踩烂的一本作业本，拍了拍灰。然后他抬起头，看着两边领头的学生，看了很久。
“打完了，”他说，“记得把地扫干净。明天谁的作业要是敢不交，”他顿了一下，“我亲自去家访，跟你老爸聊聊。”
人群慢慢松动了。家访，聊聊。这四个字比什么都有分量。那是我第一次觉得，这所学校或许并不是完全失控的。它有自己的平衡，一种在刀尖上，危险又脆弱的平衡。
毕业那天，大家脱下校服。有人换上笔挺的西装，准备去读大学；有人套上印着店铺濒辞驳辞的罢恤，回家帮忙看店；也有些人，换上了更紧身、更社会气的衣服，径直走向校门外等着的黑色轿车。阿浩和我道别，他说他要去南方，读个技校。“这里教的东西，”他笑了笑，“有些够用了，有些，最好一辈子别再用了。”
我走出校门，回头看了一眼。“黑帮高中”的牌子在夕阳下有点褪色。这里没教会我叁角函数怎么用，但它用最直接的方式，让我读懂了什么叫规则，什么叫代价，什么叫在夹缝里找到自己的路。那套独特的生存逻辑，像烙印一样，留在了每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身上。车开远了，我把校服塞进背包最底层，拉上拉链。前方红灯变绿，该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