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女人擦她毛茸茸的户
老女人擦她毛茸茸的户
巷子口那家杂货铺，木门吱呀响了几十年。王婶就坐在门后的藤椅里，手边总放着块灰扑扑的棉布。午后没什么人，她就慢悠悠地拿起布，擦手边那个黄铜门环。那门环是老虎头的形状，年头久了，虎头的鬃毛磨得有些茸茸的，透着温润的光。她擦得仔细，指腹贴着那些起伏的铜纹，一遍，又一遍。
邻家小孩跑过，探头喊一声：“王奶奶，又擦您那宝贝老虎头呢？”王婶就眯起眼笑，皱纹堆在眼角：“是呀，擦亮些，晚上才镇得住门。”小孩不懂，一溜烟跑了。他们不知道，这铜环在王婶嘴里，有个老名字，叫“户”。老话里，门环就是门户的脸面，镇宅护家的东西。她不说“门环”，总说“我家那户”。
这习惯是她婆婆传下来的。嫁过来那天，婆婆就拉着她的手，按在那冰凉的铜虎头上，说：“闺女，往后这个家，进出都要经过它。你待它细心，家就安稳。”那时候王婶还是个水灵的新媳妇，手是滑的，铜环是冷的。如今，她的手糙了，铜环却被岁月和她的手，捂出了一层厚厚的、毛茸茸的包浆。
其实哪用天天擦呢？铜环早就不会锈了。可这动作，成了她日子里的一个念想。擦的时候，她能想起好多事。想起男人当年出门跑生意，每次离家，都要把门环拍得哐哐响，喊一句“走啦！”回来时，也是先摸到它，冰天雪地里带回来一手寒气，却让屋里等着的心落了地。想起儿子小时候调皮，总想攀着门环打秋千，被她轻轻打过手心。后来儿子去了南方安家，一年回来一次，进门前，还是会下意识地摸一把那老虎头。
这铜环上，有这一家子几十年留下的手泽。汗渍、油渍、风雨的痕迹，慢慢沁进去，磨掉了最初的锋利棱角，磨出了这层柔软的、仿佛活物皮毛般的质感。王婶擦的，早不是灰尘，是时光。她用布抚过那些茸茸的纹路，就像梳理记忆的毛边。有些事淡了，有些感觉，却留在指尖。
社区搞美化，干部上门商量过几次，说这木门太旧，铜环也过时了，给换套崭新的防盗门吧，亮堂。王婶总是摇头，笑着，但很坚决：“不用，这个就挺好。摸着踏实。”年轻人不理解，一扇旧门，一个老铜环，有什么可踏实的？他们不知道，对王婶来说，这“户”是活的。它的茸茸的质感，记录着这个家的温度、离别和团聚。它是这个家日常坚守的一部分，无声无息，却撑着一口气。
黄昏了，夕阳斜斜地照进来，给铜老虎头镀上一层金边，那些毛茸茸的凹陷处，阴影柔和。王婶收起布，手搭在铜环上，温温的。她望着巷口，仿佛在等什么，又好像只是歇息。这门，这环，守着她，她也守着它们。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，像无数次重复的擦拭，看似单调，底下却有着一层又一层，说不清道不明的、生活浸润出的亮光。
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，隐隐约约。王婶的手，更紧地握了一下那温热的铜环。这沉甸甸的、带着毛茸茸触感的旧物，是她全部世界的锚点。风风雨雨，人来人往，它就在那儿，被她日复一日地擦着，越来越亮，也越来越沉，沉满了说不出口的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