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朋友5
我的朋友5
我这位朋友,排行老五,我们便习惯叫他“老五”。这称呼听着像胡同里遛鸟的大爷,其实他是个刚满叁十的程序员。我俩认识,纯粹是因为一场阴差阳错的“拼桌”。那年火锅店人满为患,服务员硬把两个孤零零的吃客凑到了一锅红汤前。热气蒸腾里,他盯着翻滚的牛肚,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:“你看这毛肚,七上八下,像不像人生里的那些不确定?”我差点被香油呛着,心想,这人有点意思。
老五这人,身上有种奇特的“滞后感”。不是说他反应慢,而是他对生活的体验,总比流行慢上好几拍。我们都用上智能手机那会儿,他兜里还揣着个诺基亚,按键磨得发亮。问他为啥,他挠挠头说:“这玩意儿……踏实。该响的时候响,不该响的时候,它就是块安静的板砖。”后来他终究是换了智能机,但里头装的软件少得可怜。朋友圈?他不看。短视频?他说晃眼睛。他的数字世界,干净得像他写的代码。
对了,说到代码,那是他的王国。他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,我管它叫“深夜修缮”。不是公司派的活儿,是他自己一些异想天开的项目。比如给老家的菜市场写个库存查询小程序,帮街角修鞋的老先生做个简单的预约登记表。没什么收益,纯属“用爱发电”。我问他图个啥,他愣了一会儿,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。“你看啊,”他慢慢组织着语言,“我们写代码,老想着改变世界,宏大,遥远。但有时候吧,能让隔壁张大爷少跑两趟腿,让菜贩刘婶收摊时心里有个数……我觉得,这也是一种‘架构’,对,生活的架构。”他说“架构”这两个字时,语气很轻,却莫名有种分量。
这种对他人的体察,也蔓延到他的现实生活里。我们偶尔聚餐,他永远是那个记得谁不吃香菜、谁可乐要加冰的人。聊天时,他话不多,却是个绝佳的倾听者。你兴高采烈地说完,他可能沉默几秒,然后点点头,说出一句恰好搔到你痒处或痛处的话。那不是敷衍,你能感觉到,他刚才真的在脑子里,把你那团纷乱的情绪丝线,仔细地理了理。
当然,他也不是什么圣人。他有他的执拗和“产耻驳”。比如,他痛恨一切“计划外”的变动。上周约好打球,场地临时被占,我能肉眼可见他的焦躁—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,像在凭空敲打键盘。他需要一点时间,来重新“编译”自己的心情。这时候,最好的办法就是递给他一瓶水,在旁边安静等一会儿。过不了多久,他就会叹口气,自嘲似的笑笑:“唉,我这系统,兼容性还是太差。”
老五最近迷上了木工。周末就泡在郊外的一个工作室里,锯、刨、磨。我去看过一次,他正跟一块木头较劲,额头上全是汗,眼神却专注得发亮。他做出的小凳子,四条腿还不一般齐,但他得意得很,非让我坐上去试试。那凳子有点晃,可我看着他那股高兴劲儿,忽然就明白了。他敲代码,是在虚拟世界里构建秩序;他做木工,是在真实世界里触摸纹理。两者看似不搭界,内核却是一样的:他渴望用双手,去理解并参与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,哪怕只是极小的一部分。这是一种沉默的、却无比扎实的“参与感”。
如今大家都活得很着急,追逐着响亮的口号和新潮的概念。老五却像个逆流而上的慢行者,专注地搭建着他自己的“系统”。这个系统不追求版本号的快速迭代,它的核心算法,是负责,是对具体的人的关照,是在飞速变化的时代里,努力保持住自己那份不随波逐流的“响应速度”。和他相处,你也会不知不觉慢下来,开始留意汤锅里那片毛肚究竟该涮几秒,开始觉得,给生活做点看似无用的“修缮”,或许才是顶重要的事。
火锅的热气还会升起,生活的代码永远写不完。老五还是那个老五,话不多,却总能在我被各种信息吵得头疼时,发来一句:“降温了,你窗台上那盆多肉,该搬进屋了。”你看,他惦记的,永远是这些具体而微小的、需要被“响应”的事情。这大概,就是他留给这个喧嚣世界的一种独特“接口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