媚杀折火一夏
媚杀折火一夏
老陈把车停在路边,摇下车窗,让傍晚那点残存的热气涌进来。他点了一支烟,没抽,就夹在指间,看那缕青丝慢悠悠地往上飘,飘到后视镜里那个男人的脸上——那张脸,现在看起来有点陌生了。他刚刚从一栋气派的写字楼里出来,身上还带着冷气十足的空调味儿,和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留下的硝烟气。
对方是合作了五年的伙伴,话却说得滴水不漏,绵里藏针。核心就一个意思:老陈,你那套,过时了。现在流行的是快,是流量,是精准投放。你讲的那个“折火”,太慢了,没人有耐心等。老陈没多争辩,只是笑了笑,起身告辞。他知道,有些东西,争不来。就像这夏天傍晚的风,你以为抓住了,摊开手,却只有一手汗湿。
“折火”是老陈心里一个挺固执的词儿。不是熄火,是“折”。就像古人制玉,得用柔软的绳子,掺着解玉砂,一点点地、耐心地磨,靠的是那股子绵绵不绝的韧劲儿,叫“折”。火也一样,太旺了,烧得快,也灭得快。你得懂得把它“折”一下,收着点力道,让它文文地、持久地亮着,那光才是温润的,能照到人心底里去。他做品牌,信奉这个。可惜,现在的人,似乎更爱看烟花,砰一声,绚烂夺目,然后夜空重归死寂,谁还记得那瞬间的光?
他把烟摁灭,发动了车子。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放着老歌,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,像一滴水融进躁动的河。霓虹灯开始亮了,一盏接一盏,争先恐后,媚眼如丝。巨大的电子屏上,模特的脸精致得毫无瑕疵,眼神却空洞,对着川流不息的人群,抛出一种标准化的、工业糖精般的“媚”。这种“媚”,是直给的,是喧嚣的,带着明确的目的和计价单位。它杀死的,是人们对“美”那点细微的、需要耐心品咂的感知力。
老陈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夏天。没有空调,一把蒲扇,一张竹床。黄昏时,外婆在院子里生一个小小的炉子,用一把破蒲扇,不紧不慢地扇着炉火,煨一锅绿豆汤。那火苗,就是“折”着的,幽幽的,映着外婆安静的脸。空气里有灰尘在光柱里跳舞,有蝉鸣,有遥远的广播声。那种夏日的氛围,是慢慢煨出来的,是一种包裹着你的、安心的燥热。那锅绿豆汤的清凉,是经历了等待和盼望之后,才真正沁入心脾的。那种感受,现在很难再有了。我们被推着,跑得太快,快得忘记了怎么去“等”一锅汤,怎么去“折”一簇火。
回到家,屋里一片漆黑。妻子带孩子回娘家了。老陈没开灯,摸黑走到阳台。城市的夜空是暗红色的,看不见星星。楼下夜市刚刚开张,人声、油烟味、动感的音乐,一股脑地蒸腾上来,那是另一种热烈的、生猛的夏。也很好,充满了活着的劲儿。但他总觉得,好像缺了点什么。缺了那么一点,能让心真正沉静下来的、属于夏夜的“核心”。
他站了许久,直到身上那点空调的凉气彻底散尽,夏夜的闷热重新包裹上来。汗,细细密密地从额头渗出。奇怪的是,他反而觉得舒服了些。这真实的黏腻,比写字楼里那过分洁净的冷,更让人踏实。他忽然不想再去琢磨白天那些话了。过时?也许吧。但他还是相信,有些东西,急火快炒出来的,和文火慢炖出来的,味道终究不一样。前者刺激舌尖,后者安抚肠胃。
那个“折火”的念头,像一颗顽固的种子,在他心里又冒了头。或许,它杀不死这个追求速媚的时代,但至少,可以让自己在疾驰的路上,稍微慢那么一点,守住心里那簇不被大风轻易吹灭的、温吞的火光。这算是一种抵抗吗?他说不清。可能,只是一种更笨的活法罢了。
夜更深了。远处的音乐声弱了下去。老陈转身回屋,轻轻带上了阳台的门。把那个喧嚣的、媚眼如丝的夏夜,关在了外面。屋里依然漆黑,但他好像能看清了。明天,或许可以试着,用另一种方式,再谈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