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老师再爱我一次》
《老师再爱我一次》
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教室后墙的黑板上,粉笔灰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。我盯着那行值日生没擦干净的数学公式,耳朵里却全是隔壁班隐隐约约的朗读声。手里的圆珠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一圈又一圈,最后成了个密不透风的黑疙瘩——就像我那会儿的心情。
高二下学期,我突然跟物理这门课较上了劲。说是较劲,其实是它单方面把我按在地上摩擦。那些电路图在我眼里跟迷宫似的,力学的箭头指东指西,就是不肯指到正确答案上去。试卷上的红叉一次比一次扎眼,分数像坐了滑梯,止不住地往下溜。我开始躲着物理课,作业靠“借鉴”,上课眼神放空,心里那点小火苗,眼瞅着就要噗嗤一声,灭了。
转折来得有点突然。一个周四的晚自习,我正对着练习册发呆,影子忽然被灯光拉长,盖住了我的题目。是物理老师老陈。他没说话,只是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我那个画得乱七八糟的受力分析图。“这里,”他的声音不高,带着粉笔灰似的沙哑,“这个摩擦力,你把它想得太‘坏’了。它有时候碍事,有时候,没它还真不行。就像……你心里憋着的那股劲。”
我猛地抬起头。他拉过旁边空着的椅子坐下,拿起笔,在草稿纸上重新画。“你看,物体想往上走,摩擦力在这儿拖着它,是阻力。可要是没这个摩擦,它连站都站不稳,更别说往前走了。”他画着,讲着,把那些箭头、公式,掰开了,揉碎了,换成我能听懂的大白话。那个晚上,电路好像通了,不是题目的电路,是我脑子里的。
那之后,老陈的“特别关照”就来了。不是开小灶补课,而是些“奇怪”的任务。他让我去修班里老是接触不良的投影仪插头,美其名曰“实践一下电路连接”;运动会前,他指着班级宣传栏快要散架的木框说:“琢磨琢磨,怎么用最少的钉子,让它最牢固?这跟力的分解有关。”这些活儿,跟考试题长得不一样,可干着干着,那些死记硬背的条文,好像自己活了,有了温度,沾上了手上的灰。
我渐渐发现,老陈眼里的“教”,不只是往你脑子里灌东西。他更像在给你一把钥匙,或者,在你自个儿摸到钥匙的时候,悄悄帮你把眼前的迷雾拨开一条缝。他会在你思路卡壳时,冒出一句“要不,反过来想想?”;也会在你终于做对一道难题时,比你还高兴地“嘿”一声,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。这种关注,不张扬,却沉甸甸的。它让你觉得,你这个人,比那道题更重要。
有一次,我问他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耐心。他正摆弄着一个学生做的简陋电动机模型,头也没抬:“种过花没?有的种子发得快,有的就是慢。你不能因为人家慢,就不浇水了。教育者的工作,就是相信每颗种子都能发芽,只是时候未到。”他顿了顿,抬眼看看我,“我看你呀,不是发不了芽,是之前土压得太实,自己跟自己较劲呢。”
这话轻飘飘的,落在我心里却像砸了个坑。原来他早就看出来了,看出来我的逃避不是因为笨,是因为怕,怕辜负,怕失败。他迂回地,用他的方式,把我从那个自己挖的坑里,一点点拽了出来。
后来,我的物理成绩慢慢爬坡,高考时也没拉后腿。但比起分数,我更记得那个晚自习的光影,记得修好插头时亮起的屏幕光,记得老陈说“摩擦力不全是坏事”时眼里温和的笑意。他让我触摸到了知识本身的趣味和逻辑之美,更让我相信,在某个时刻,曾被一个人如此坚定地“看见”过、相信过。这份相信,成了我往后日子里,自己对自己说“再试试”的底气。
毕业多年,同学聚会时聊起老陈,说他退休了,还是喜欢鼓捣些小发明,帮邻居修修电器。我想起他办公室那个总堆满奇怪零件和半成品模型的角落。那里没有高高在上的教案,只有一颗始终对世界保持好奇、并想把这好奇传递给下一个人的心。他给予的爱,严厉又宽厚,就藏在那一次次不厌其烦的点拨里,藏在那句“反过来想想”里。这份师恩,像一颗种子给出的力,推着我,也成了别人生命里,一点点向前的、温暖的“摩擦力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