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大 用力 深一点芳芳
好大 用力 深一点芳芳
芳芳这名字,普通得很,巷头巷尾喊一声,保不齐能有仨人回头。可在我这儿,芳芳就特指一个人,连带她常挂嘴边那几句嚷嚷,成了我记忆里一个鲜活的符号。
这话得从老屋翻新那年说起。家里请了施工队,乒乒乓乓干了半个月。芳芳是队里唯一的女工,专管和水泥、递砖头。活儿不轻,她却干得虎虎生风。她个子不算高,力气倒是真不小,一桶拌好的灰浆,拎起来就走,脚下生风。
工头老李是老师傅,砌墙讲究个横平竖直,灰浆要饱满。他常站在脚手架上,对着底下喊:“芳芳,灰!快点儿!”芳芳便小跑着把桶递上去。老李抹一刀灰,码一块砖,用锤子轻轻敲打调整。这时,芳芳就在底下仰着头看,看着看着,嗓门就亮开了:“师傅,这缝儿填满没?好大一条缝呢!你得用力按按那砖!”老李不搭理她,她就接着嚷:“深一点,灰浆深一点进去,墙才结实,不然以后漏风!”
起初大伙儿都乐,觉得这女人家瞎操心。老李被她嚷烦了,也会回一句:“你懂个啥?”芳芳脖子一梗:“俺咋不懂?俺家以前那猪圈就是灰没塞满,夏天漏雨冬天钻风!”这话又把大伙儿逗得前仰后合。可奇怪的是,老李后来砌墙,手下确实更仔细了些,那锤子敲打的声音,也似乎更沉实了。
有一天下午,天气闷热,人容易犯懒。老李砌着砌着,速度明显快了,敲打的声响也有些浮。芳芳在底下递着灰,眼神却像钩子似的跟着老李的手走。突然,她把手里的空桶一放,声音不大,却挺清晰:“李师傅,这块砖,声儿不对,虚的。您再使点劲,深一点砸?”
整个院子静了一下。老李举着锤子的手停在半空,他低头看了看芳芳,芳芳也不躲,就那么认真地看着他。老李没说话,转身,抡起锤子,对着刚才那块砖的周围,“咚咚”地又重新敲打了一遍,声音闷闷的,听着就踏实。打完,他抹了把汗,嘟囔了一句:“就你眼尖。”芳芳咧开嘴笑了,转身又去拌她的灰。
从那以后,“好大,用力,深一点”几乎成了工地的背景音。它指的不只是砖缝灰浆,搅拌水泥时,她说“好大一疙瘩,用力搅开”;抬预制板时,她喊“深一点弯腰,用腿劲”。这些话糙,理却不糙。她眼里好像装着尺子和水平仪,容不下半点“大概齐”。
房子盖好后,施工队撤了,芳芳也跟着走了。可住进翻新的老屋,每逢雨天,听见雨点结实打在墙上的声音,或者冬天大风在外面呼啸,屋里却只有暖气片咝咝的微响时,我总会莫名想起芳芳,想起她那几声嚷嚷。
你说她是在说砌墙吗?好像是,又好像不全是。那几句大喊里,有种特别直白的力量,一种对“扎实”和“牢靠”的本能追求。生活里好多事,不也像砌一面墙吗?读书时浮光掠影,那知识就砌不进脑子里;干活时偷奸耍滑,那根基就打不牢靠;就连人和人相处,感情不用心去“深一点”经营,也难免透风漏雨。
芳芳可能早就忘了我这个东家,更不知道她随口几句喊,能在别人心里砌下一块这么牢靠的砖。但每当我做事情想敷衍了事,耳边恍惚就会响起那带着乡音、毫不客气的提醒。它让我知道,手里无论干着多小的活儿,心里都得揣着那份“用力”和“深一点”的劲儿。这东西,才是一个人,一件事,乃至一段日子,能立得住、站得稳的真正底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