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人在上,一人在下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0:35:31 来源:原创内容

一人在上,一人在下

老张蹲在田埂上,眯着眼看远处那栋小楼。楼是儿子新盖的,叁层,贴着亮晃晃的白瓷砖,在太阳底下扎眼得很。儿子就站在叁楼阳台上打电话,手臂挥着,隔老远都能感觉到那股子劲头。老张呢,在田里侍弄他那半亩菜地,腰弯得像张弓。这一上一下,隔着的好像不止是那几十级楼梯。

儿子去年把他接来城里,说享福。可这福,老张总觉得有点硌得慌。楼上楼下,屋里屋外,两个人像是活在了两个节气里。儿子在楼上那个叫“书房”的屋子里,对着发光的板子一坐就是一天,说的话尽是些“流量”、“风口”之类的词儿,老张听着像听天书。他呢,在楼下的小院里,只关心泥土的湿度,关心西红柿今天又红了几颗。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“代沟”吧,可这沟,怎么就这么深,这么宽呢?

那天吃晚饭,气氛又有点僵。儿子说起公司的新项目,眉飞色舞。老张扒拉着饭,冷不丁插一句:“你叁表叔家那头牛,昨儿下崽了,费老大劲。”儿子的话头戛然而止,像是唱戏的突然断了弦,空气里只剩下咀嚼声。儿子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,那神色老张懂,是觉得他的话“上不了台面”。老张心里那点分享的喜悦,噗一下,像被风吹灭的柴火,只剩一缕青烟,闷在心里。

老张开始有点怕吃饭了。他宁愿端着碗,蹲在院角那棵老桂花树下吃。泥土的气味让他踏实。他想起儿子小时候,也是这么蹲在自家门槛上,捧着大海碗,吸溜吸溜吃他下的面条,鼻尖上沾着油星,仰着脸说:“爸,真香!”那时候,话是热的,心是通的。现在呢,桌子大了,菜式精了,话却凉了,中间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。

转机来得有点意外。是个周末,儿子那个重要的“发光板”突然黑了,怎么弄都不亮。儿子急得在楼上转圈,像热锅上的蚂蚁,电话一个接一个,声音里透着火气。老张在楼下听着,没吭声。过了一会儿,他慢吞吞走上楼,手里拿着把老螺丝刀和一个巴掌大的铁盒子。“要不……让我瞅瞅?”老张说得不太确定。儿子正烦躁,挥挥手,算是默许。

老张没碰那板子。他顺着墙角的线看,找到那个多插头的电板,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东西。他蹲下身,把每个插头都按了按,拔掉一个不用的,又把自己铁盒子里的一个旧插头换上去。然后,他拍了拍手,“试试?”儿子将信将疑,一按,板子亮了。儿子愣了,看着父亲那双沾着泥点、布满老茧的手。

“就是接触不好,虚电。”老张用袖子擦了擦螺丝刀,语气平常得像在说“茄子该浇水了”。“你这屋里东西太多,吃电,跟庄稼一样,太密了不通风,也长不好。”儿子没说话,看着父亲佝偻着背,又慢慢走下楼梯。那一刻,他忽然觉得,父亲不是从楼上下到楼下,而是从一个他完全陌生的、却扎实无比的世界里走来,随手就解决了他空中楼阁般的慌乱。

那天傍晚,儿子第一次走下楼梯,来到小院。他学着老张的样子,笨拙地给菜地浇水。老张也没多说,递给他一把小锄头,指着一垄地:“这儿,松一松。”没有过多的话,只有一下一下的锄地声。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,投在湿润的泥土上。影子一高一矮,却稳稳地落在一处。

原来,“上”和“下”,从来不是固定的位置。你在你的云端眺望,我在我的土地上耕耘。云端的视野开阔,却难免缥缈;土地的步伐沉重,却步步生根。真正重要的,不是谁在上谁在下,而是能不能从自己的那一层走下来,或者走上去,碰一碰对方的世界。就像那顿饭,儿子后来偶尔也会说起老家的事;老张呢,也试着弄明白了,儿子说的“风口”,大概就和“看天吃饭”差不多,只是换了个说法。

楼还是那栋楼。但有些东西,悄悄变了。老张依然常在楼下,儿子多在楼上。可楼梯间里,上上下下的脚步声,似乎比以往频繁了些,也轻快了些。那脚步声响起的时候,连接的就不仅仅是两层楼,而是两种人生之间,一座小小的、温暖的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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