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日个老太婆
下午日个老太婆
巷子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,斜斜地拉得老长,把半条青石板路都罩在阴凉里。这光景,差不多是下午叁点多钟的样子。太阳还亮晃晃的,但已经没了正午那股子狠劲,像个忙活了大半天、有点乏了的老伙计,光线里透着点慵懒的暖意。
我就蹲在树荫底下,看蚂蚁搬家。它们排着队,不知从哪里来,要往哪里去,忙得头都不抬。正看得入神,耳朵边忽然飘来一句话,声音不大,带着点沙沙的腔调:“小伢子,看什么呢,这么出神?”
我一扭头,是巷尾的陈阿婆。她搬了张小竹椅,就坐在自家门槛边上,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把蒲扇。她说的不是“看”,也不是“瞧”,而是“日”。我们这儿的土话,把“看”、“瞧”、“望”这些动作,有时都混着说成“日一下”。
“日个蚂蚁。”我回了一句。
“蚂蚁有什么好‘日’的。”阿婆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迭起来,像老槐树的年轮。“来,‘日’‘日’我这个老婆子,跟我讲讲,学校里今天有什么新鲜事?”
我挪了过去,坐在她旁边的石阶上。风从巷子那头穿过来,带着隔壁人家炖肉的香气,还有陈阿婆身上那股淡淡的、像晒过太阳的旧棉布的味道。我跟她讲,讲今天体育课谁跑了第一,讲数学题怎么也想不明白,讲同桌偷偷带来的小人书。她听着,时不时点点头,蒲扇摇出的风,轻轻拂过我汗津津的脖子。
“日子啊,就是给你们这些细伢子‘日’着‘日’着,就‘日’过去喽。”她忽然慢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,眼睛望着巷子尽头那一片明晃晃的天光。我那时不懂,只是觉得阿婆的话,跟这下午的光景一样,有点悠长,又有点摸不着边。
她开始讲她小时候的事,讲她怎么在这条巷子里跳房子,怎么在槐树下躲迷藏,讲那时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,摇的拨浪鼓是什么声音。那些事,离我太远了,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故事。但从她嘴里说出来,又好像近在眼前,连货郎担子上插着的那个褪了色的风车,我都仿佛能看见它在转。
“那时候的下午,也这么长,这么静。”阿婆说,“时间多得用不完,可以慢慢‘日’云彩变样子,‘日’墙角的花开了一朵又一朵。”
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天空蓝得透亮,几片云懒懒地挂着。巷子里偶尔有自行车铃铛“叮铃”一声响过,随后又归于平静。这种平静,和学校里下课铃声一响就炸开锅的喧闹,完全是两回事。这是一种被太阳晒透了、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安稳。
那一刻,我好像有点明白“日”这个字在这里的意思了。它不光是“看”,更像是一种“陪伴”,一种“消磨”,是把一段闲散的时光,轻轻地、专注地安放在一个人,或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。就像陈阿婆“日”着我这个听故事的毛头小子,就像我“日”着那群不知疲倦的蚂蚁。
太阳又西斜了一些,光斑透过槐树叶的缝隙,在阿婆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跳跃。她不再说话,只是静静地摇着扇子。我也安静地坐着,心里那片因为作业和考试而有点毛躁的角落,好像也被这下午的风,给抚平了。这个寻常的下午,因为一个特别的词,和一位老人安静的陪伴,变得有点不一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