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日小说
被日小说
老陈蹲在旧书摊前,手指捻着一本封面卷了边的书。书名模糊不清,只勉强能认出个“日”字。摊主是个眯着眼的老头,摇着蒲扇说:“这本啊,讲的是‘被日子磨平了棱角’的小说。”
他买了下来。回到家,翻开第一页,纸页泛黄,有股子霉味。开头挺寻常,讲一个叫林河的男人,在工厂里拧螺丝,一拧就是二十年。日子像复印机里吐出来的纸,一张张,一模一样。可翻到中间,味儿不对了。书里的林河,某天清晨醒来,发现窗外的太阳纹丝不动,挂在那儿,像个钉死的黄铜钟摆。时间停了,或者说,日子卡住了。
老陈喝了口浓茶,往后靠了靠。这写法有点意思。
书里写,林河起初是狂喜。不用上班,没有明天,一切都静止在当下。他在空荡荡的街上游荡,对着凝固的飞鸟做鬼脸。可没过多久,恐慌像冷水浸透棉袄,慢慢渗进来。食物不会腐败,但也无法新增;伤口不会愈合,血珠就凝在皮肤上。最要命的是,他发现自己的念头也开始粘稠、迟缓,像陷进一团透明的胶里。他想愤怒,那怒意却升腾不起来;他想回忆点快乐的事,那些画面也蒙着厚厚的灰。他被困在了这个“今日”里,永无止境。
老陈读到这儿,下意识看了看自家的窗户。夕阳正沉沉往下坠,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节奏。他忽然觉得,这平常的日落,竟有点珍贵。
故事还在走。林河在停滞的世界里乱窜,遇见其他几个同样“醒着”的人。一个总想着明天再开始减肥的女人,一个计划攒够钱就回乡下的青年。他们都被同一个“今日”困住了,因为昨天已无法更改,而明天从未到来。他们当初那些对于“未来”的念想,如今成了最尖利的讽刺,一下下,戳着早已麻木的神经。
这大概就是所谓的“时间囚笼”吧。老陈琢磨着这个词。我们总觉得是被生活推着走,被任务追赶,被期限逼迫。可如果真的抽掉“前后”,只剩下永恒的“此刻”,那人会不会像离了水的鱼,反而窒息在过于浓稠的“自由”里?
书里的转折来得悄无声息。林河在某条巷子深处,发现一株野草,竟然极其缓慢地,抽出了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新芽。在绝对静止的世界里,这丝变化,微小的如同幻觉。可林河盯着它,看了很久,久到眼眶发酸。他回家,翻出落灰的工具箱,开始修理那把早就说“有空再修”的椅子。螺丝刀拧动的感觉,生涩,但真切。
他没有对抗那个不落的日头,他开始在“今日”里,栽种自己的“过程”。
老陈合上书,天已经黑透了。楼下的车流声,隔壁的炒菜声,隐约传来。这些声音连成一条河,带着时间向前流淌的实感。他想起自己那个搁置了好几年的木工爱好,总说等退休,等有空。或许,根本不用等某个完美的“明天”。
小说的结尾没写太阳是否重新落下。只写到林河修好了椅子,坐在上面,看着那株新芽。他的手指上沾着木屑和一点油污,心里是一种许久未曾有过的、结结实实的疲惫,以及疲惫下面,那一点点微温的妥帖。
老陈把书放在茶几上。窗外的城市灯火流转,夜晚自有夜晚的秩序。他忽然觉得,被日子“经过”,或许不是磨损,而是一种浸润。关键不在于是被日子推着走,还是逼停了日子,而在于在这或急或缓的流水中,自己是否还保有“栽种”的念头——哪怕只是修好一把椅子,或者,认真读完一本对于“被困住”的小说。
明天,太阳大概会照常升起。但今晚,他打算找出那把放在阳台角落的刨子,摸一摸它的刃口。这念头,让他觉得这个普通的夜晚,有了一点不太一样的重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