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瓶双梅外传
金瓶双梅外传
话说那清河县里，西门大官人的宅子，白日里总是静悄悄的。高墙隔开了市井的喧闹，也隔开了好些不为人知的动静。可这静，倒比闹更叫人心里头发毛。你道是为何？那后院里住着的几位娘子，哪个是省油的灯？今日咱们不提潘六儿与李瓶儿的明争，也不说春梅与月娘的暗斗，单讲一桩小事，就发生在西边角门儿外头。
角门守着的是个姓王的老婆子，人唤王婆——自然不是那个说风情的王婆，这个王婆是个实心人，只管开门闭户。这一日晌午，日头毒得能把人晒出油来，王婆正靠着门板打盹儿，忽听得外头有细碎的脚步声，接着便是“笃笃”两下，敲得又轻又急。王婆拉开条门缝，只见外头站着个小丫头，十二叁岁年纪，衣衫虽旧却干净，手里捧着个描金的小食盒，眼睛却不敢抬起来看人。
“哪位姐姐差遣来的？”王婆问道。小丫头声音跟蚊子哼似的：“是……是隔壁巷子宋家娘子，让送些新做的荷花酥给大娘子和五娘尝尝鲜。”王婆心里嘀咕，宋家？哪门子宋家？这左近有头有脸的人家她都认得，从没听说有个爱送点心攀交情的宋娘子。但瞧这食盒倒是精致，不似寻常物件。
这事儿，就这么悄没声儿地到了潘金莲屋里。潘金莲那时正对着铜镜篦头，听了春梅的禀报，手里那柄象牙梳子就停在了半空。她没立刻去动那食盒，只拿眼梢斜斜地瞟着。“荷花酥？”她嘴角似笑非笑地一弯，“这大热天的，倒难为人家一片心。春梅，你先拈一块尝尝。”
这话里的意思，春梅岂能不懂？她白了脸，却不敢违拗，颤着手揭开盒盖。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八块酥，做得玲珑，酥皮层层迭迭，真像才露尖角的小荷。春梅拈起一块，眼睛一闭，小口咬了。屋里静得只剩她咀嚼的微响。潘金莲就那样从镜子里看着她，好一会儿，才问：“味道如何？”
“甜……甜得正好，有股子清凉气。”春梅咽下了，低声答道。潘金莲这才转过身，亲自用指尖捏起一块，却不吃，只放在鼻尖下细细地闻。她的眼神飘得远了，像是想起了什么陈年旧事。这高门深院里头，一口吃食，一首小曲，甚至一个眼神，都可能藏着机锋。今日这盒没来由的点心，是试探，是讨好，还是别的什么？她得琢磨。这深宅大院里的生存，讲究的就是个“心机”二字，走错一步，说错一句，滋味可就比砒霜还毒了。
点心最终是收下了，潘金莲还让春梅抓了把铜钱打赏那小丫头。可事情却没完。当天下晌，李瓶儿那边竟也收到了同样的一盒荷花酥，送的人却换了个小厮。两边院子，一东一西，消息却像长了腿，顷刻间就彼此知晓了。月娘在上房也听说了，只不动声色，吩咐下人午后去宋家回礼，顺便“看看”那是怎样一户人家。
回话的人说，那就是个寻常小户，男人在外帮闲，娘子确实手巧，常做些点心贴补家用。话说得滴水不漏。可潘金莲不信，李瓶儿也将信将疑。这巧合太过精巧，反倒不像巧合了。西门庆那几日正为官盐的事烦心，压根没理会后宅这些点心小事。可女人们的心，却让这盒酥给搅动了起来。
往后的叁五日，金莲和瓶儿见面说话，那笑容都比往日深了叁分，话里话外却总绕着“荷花”、“清凉”打转，你试探我，我掂量你，都以为对方暗中得了什么消息，或是与那“宋家”有了什么勾连。其实呢？或许那宋家娘子，真的只是想巴结一下隔壁的富贵门第，寻个靠山。又或许，是哪个更聪明的人，借了这么个由头，轻轻巧巧地在这本就微妙的平衡上，吹了一口不轻不重的气。
一盒点心，风吹过也就无痕了。没人再提起，就像从没发生过。只是自那以后，角门王婆受了叮嘱，外头送来的东西，一概得先问过月娘。而金莲和瓶儿之间，那层薄薄的窗纸，似乎又糊上了更厚的一层。宅院深深，许多事就像投进古井里的石子，响了一声，便沉下去，只在人心底漾开几圈看不清的波纹，再也寻不见了。日子照旧过着，该争的争，该算的算，那荷花酥的滋味，究竟是谁品明白了，恐怕只有她们自己心里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