粗壮的公么3
粗壮的公么3
老陈头蹲在田埂上,眯着眼,嘴里那根烟都快烧到滤嘴了也没顾得上嘬一口。他盯着眼前那片地,心里头跟揣了块石头似的。村里要搞土地流转,他家那叁亩六分地,就在规划图的正中央,名字给标得明明白白——公么3号地块。
“公么3……”老陈头嘴里来回嚼着这几个字,觉着有点硌牙。这名字听着怪,不像他熟悉的“东洼子”、“老槐树底下”那么有活气儿。文件上说,这是“公共资源优化模块”的编号,冷冰冰的。可在他眼里,这地里埋着他爹的汗水,有他年轻时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田垄,秋天能闻到新稻的香,冬天能看到霜打的秸秆。这哪是个编号啊,这是他半辈子的根。
儿子从城里打电话回来,嗓门大得不用开免提:“爸,您还犹豫啥?签了字,拿补偿款,来城里住楼房多舒坦!那地,您还真指望它养老啊?”老陈头嗯啊地应着,没往下接话。挂了电话,他起身,脚底下像生了根,又走到地头。他蹲下身,抓起一把土,那土在他粗粝的掌心里,颜色深褐,攥紧了有点黏手,慢慢松开,又窸窸窣窣地从指缝漏下去。这土的“脾气”,他太熟了。
他想起刚分田到户那年,这地还瘦得很,种啥都歉收。是他爹,领着他们兄弟几个,一担担从河里挑淤泥,从猪圈出粪肥,硬是把这地给“喂”壮实了。那时候的累,现在胳膊腿还记得。这地底下,流的可不光是水,还有一家人的血汗。如今这“公么3”,就像要把这层皮肉连着记忆,一块儿给揭了去。
村里干部也来做工作,道理一套一套的,什么规模经营、增产增效、乡村振兴。老陈头听着,点点头,又摇摇头。道理他都懂,可心里头那个坎,它过不去。这片土地的“根脉”,早就和他自己的筋骨长在一块儿了。那拖拉机翻出的新土气息,和当年他爹赶着老牛犁出的味道,能一样吗?
晌午头,太阳明晃晃的。老陈头没回家,靠着地头那棵歪脖子树坐下。他看见隔壁家的后生,开着崭新的小轿车,呼一下从新修的柏油路上过去,卷起一阵尘土。日子确实是新了,快得让人眼花。可他总觉得,人不能光踩着油门往前冲,总得知道车是从哪儿开出来的。这片“公么3”,就是那个起点。
傍晚的风吹过来,带着凉意。老陈头拍拍屁股上的土,站起来,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地。稻桩子还没清完,黑黝黝地立着,像一排沉默的标点。他心里忽然透亮了些。或许,这地交给集体,能长出更金贵的庄稼,养活着更多人。这土地的“根脉”,不会断,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往更深处、更广处扎去。
第二天,老陈头去了村委会。他没多话,在协议上按了个红手印。指印落在“公么3号地块”那几个字旁边,鲜红的一个圆,像个句号,也像颗种子。按完了,他走到院子外头,又点上一根烟。这回,他慢慢地吸了一口,烟雾缭绕着散开。他好像看见,来年这片土地上,麦浪滚得比现在更远,一直连到了天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