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后面抱起来
从后面抱起来
那天下午，阳光斜斜地照进客厅，地板上拖出长长的光斑。她正踮着脚，努力够着书架顶层的那个旧饼干盒。手臂伸得直直的，指尖离那铁皮盒子还差那么一点儿。她试了两次，有点泄气，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。
我正好从厨房出来，看到这一幕。没多想，很自然地走过去，从她身后伸出双手，轻轻托住她的腰，往上一送。她“呀”地轻呼一声，手顺势就够着了盒子。整个过程也就两叁秒，可那个瞬间的感觉，却像被按了慢放键。
我的手心能隔着薄薄的衬衫，感觉到她腰际的温度和微微用力的紧绷。她的发丝蹭着我的下巴，有股淡淡的、晒过太阳的味道。她拿到盒子后，并没有立刻让我放下，而是就那么停了一两秒，然后才拍拍我的手背，意思是“好了”。我把她稳稳放回地上。她转过身，脸有点红，也不知是用力了还是别的，把盒子往我怀里一塞：“喏，你要找的老照片。”
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——“从后面抱起来”。可坐下来翻那些泛黄照片时，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这个词，这个动作，好像……远不止我们刚才那样。
它让我想起更久远的事。想起我小时候，父亲也是这样把我从后面抱起来，架在他的肩膀上，好让我看清庙会里舞动的长龙。那时候觉得父亲真高啊，世界一下子变得辽阔又新奇。他的肩膀硬硬的，硌得我腿疼，可那份“被举起来”的视野和快乐，到现在都记得。
你看，这个动作里，首先藏着的是一种“托举”的意味。不是面对面的拥抱，那种拥抱有时带着安慰，有时带着告别。而从后面抱起来，需要一点默契，一点信任。你看不见身后的人，但你得知道他在，并且愿意把力量交给他，让他帮你够到那个你暂时够不着的地方。这份托举，可以是实际的帮忙，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；也可以是一种无形的支持，在你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，感觉身后有一股稳稳的力量，把你往上托一托，让你喘口气，继续往前走。
再有，这个动作里，还有一种“亲密”的距离。它比并排坐着近，又比面对面拥抱多了一点空间。脸朝着同一个方向，目光落在同一处目标上——书架顶层的盒子，或是远方的风景。不必多说什么，共享着同一个视角，同一份努力。那份贴近的温度和呼吸，是实实在在的，但又不给人压迫感。这是一种很微妙的陪伴。
我翻到一张照片，是父母年轻时的合影。父亲站在母亲身后，双手环着她的肩，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，两人都笑得很开心。那也是一种“从后面抱起来”的姿势，只不过更加静态，更加绵长。那里面透出的，是一种“守护”的姿态。仿佛在说：“我就在你身后呢，你尽管往前走。”
想到这儿，我抬头看了看她。她正专注地辨认照片里某个模糊的人脸，眉头微微蹙着。我突然觉得，生活里那些实实在在的、细小的触碰和支撑，远比许多华丽的话语来得有力。我们常常寻找轰轰烈烈的表达，却忘了，情感支撑往往就藏在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动作里。
它不一定都浪漫。可能是在人潮拥挤的地铁站，怕走散了，从后面轻轻拉住对方背包的带子；可能是搬家时抬一个重箱子，你在前面使劲，他在后面给你使上关键的力道。这些瞬间里，没有对视，没有言语，但联结却异常清晰。那是身体语言在说：“我在这儿，我们一起。”
夕阳的光变得更浓了，给整个屋子涂上一层蜂蜜色。我把照片收好，盒子盖起来。那个简单的动作带来的思绪，却还在心里缓缓流淌。它提醒我，关系的浓度，未必在于时刻的凝视。有时候，肩并着肩，或者站在你身后，给你一份向上的力，也是一种深深的连结。
日子还长，也许还会有许多需要“够一够”的时刻。希望我们都能记得，给予那份托举的力量，也安心接纳来自身后的温度。毕竟，人嘛，总是需要一点助力，才能看到更高处的风景，或者，只是拿到一个放在顶层的旧盒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