妈妈乱七八糟
妈妈乱七八糟
我妈的包,那真是个谜。你永远猜不到能从里面掏出什么来。上周她说要帮我找个指甲刀,结果先拽出来半包受潮的饼干,两根颜色不配对的毛线针,一张我小学叁年级的奖状(皱得像咸菜),最后才在夹层摸出那个生锈的指甲刀。我看着她把那些“宝贝”又一样样塞回去,忍不住说:“妈,你这包该整理整理了,太乱了。”她头也不抬:“乱什么乱,我心里有数。”
她何止是包乱。家里那个放杂物的抽屉,更是重灾区。各种电线缠成一团,旧电池不知还有没有电,好几把钥匙谁也不认识谁,药膏和纽扣混在一起。我想帮她理理,手刚伸过去,她就紧张:“别动!你一动我就找不着了!”果然,只有她能从那团“毛线球”里,精准抽出电视机后面那根永远不知道去哪儿的连接线。她的“乱”,似乎自成一套神秘的秩序,外人碰不得。
这种“乱”也蔓延到了她的生活里。退休后,她报了个书法班,学了半个月,又迷上了种多肉。阳台上的多肉还没认全,厨房里又开始折腾烘焙。于是,家里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:毛笔和砚台旁边,躺着几个小花盆;烤箱“叮”一声响的同时,墨汁的味儿也飘过来了。我爸总摇头,说她“东一榔头西一棒子”,没个长性。可我看她乐在其中,那种热情,像孩子发现了新玩具,眼睛亮晶晶的。
直到去年,我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,住院观察。那几天,我妈天天来。有一天,她提来一个巨大的保温袋,往外拿东西时,我又看到了熟悉的“乱七八糟”:饭盒边上塞着一本她正在看的养身杂志,杂志里夹着给我买的袜子和一包纸巾,最底下,居然还有个小魔方,说是给我解闷。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摆开,一边念叨:“汤得趁热喝,杂志里那篇文章划了线,你得看看……袜子记得穿,医院空调凉……”
那些杂乱无章的东西,堆在病床床头柜上,却让我心里突然一暖。在那一团“乱”里,我看到的不是无序,而是她全部的心思,像星星一样散落着,每一颗都在为我发光。她的世界没有清晰的分类和标签,所有与我相关的,都急急忙忙、不分先后地挤进了她的生活里。
我开始有点懂了。妈妈的“乱七八糟”,或许是她对抗时间的方式。她把过去的记忆(我的旧奖状)、现在的尝试(书法烘焙)、以及对未来的所有关切(养身文章),全都搅拌在一起。她不擅长整理出一个井井有条、目标明确的人生范本,她只是把所有的爱和牵挂,都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实物,塞进每一个角落。她的“乱”,是丰盛,是随时准备应对生活任何需求的仓促,是爱得来不及分门别类。
现在,我再也不提给她整理包的事了。那个乱七八糟的包,那个塞满杂物的抽屉,是她为自己构建的安全感堡垒。而从那堡垒里时不时变出来的、带着她体温的“宝物”,无论是半包饼干,还是一个魔方,都是她无声的语言。我终于明白,所谓“心里有数”,数的不是物件,是那份随时可以为我倾囊而出的、毫无保留的牵挂。这牵挂,看似杂乱无章,却是我人生中最安稳的秩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