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颠簸一次就就深入一次
车颠簸一次就就深入一次
路不好走。这是出发前就知道的事,可知道和亲身感受,完全是两码事。车子像喝醉了似的,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左摇右晃,每一次轮胎碾过石块或陷入泥坑,整个车身就猛地一沉,再剧烈地弹起。我的头差点撞到车顶,手里的水也跟着洒了出来。同车的老乡却见怪不怪,只憨厚地笑了笑:“这路,就这样。”
窗外是望不到头的山峦,一层迭着一层,由深绿渐次淡去,融进灰蒙蒙的天际。我们要去的村子,就在这大山的褶皱深处。起初,我还有点烦躁,被这颠簸搅得心烦意乱,五脏六腑似乎都挪了位。可渐渐地,在这单调重复的摇晃中,一种别样的感觉浮了上来。
你发现没有?这种颠簸,它不由分说,它强迫你感受。在城市平坦的柏油路上,你可以心不在焉,可以思绪飘到天边。但在这里不行。每一次颠簸,都像大地在提醒你:喂,注意了,你正在“进入”。离开平整的、熟悉的主干道,离开那种四平八稳的“经过”,你正在一寸一寸地,扎进土地的肌理里。
我想起那些走马观花的旅行。坐着舒适的大巴,沿着修葺完美的环山公路盘旋,风景如画片般在窗外匀速滑过。很美,但也仅止于“看见”。眼睛是饱了,可心和脚,都是飘着的,隔着一层厚厚的车窗玻璃。而现在呢?每一次颠簸,都让你实实在在地知道,轮胎正啃着真实的泥土,卷起的是未经修饰的尘土。这颠簸,成了丈量“深入”的尺子。
车子爬上一个陡坡,引擎发出吃力的低吼。旁边,是几乎垂直的崖壁,另一侧,则是令人目眩的深谷。司机全神贯注,紧握方向盘,应对着每一个突如其来的弯道和沟坎。这种时候,你没法玩手机,也没法打盹。你的全部神经,似乎都和这辆车、这条险路绑在了一起。这种全然的投入,这种带着些许紧张的专注,不正是“深入”所需要的状态吗?浮光掠影不需要代价,而深入,总是伴随着一点不适,一点挑战,需要你付出全部的注意力。
颠簸中,风景的细节也变了。不再是宏大的、概括性的山形,而是扑面而来的具体:路边一闪而过的歪脖子树,树身上深刻的纹路;岩壁上渗出的水珠,汇聚成一道细细的、发亮的黑线;偶尔掠过窗前的,是一个背着巨大背篓的、佝偻而沉默的身影。这些细节,在平稳飞驰中是看不清的,只有在这样慢下来、晃起来的节奏里,它们才争先恐后地挤进你的眼帘,告诉你这片土地真实的呼吸与脉搏。
这让我想到,我们理解一件事、一个人,或许也是同样的道理。停留在表面寒暄,就像行驶在高速路上,顺畅,但也单调。而想要真正“懂得”,就得甘心驶入那条颠簸的、少有人走的土路。过程中会有不解的磕绊,有观念对撞的摇晃,有耐心耗尽的颠簸。但正是这一次次的“颠簸”,打破了你原有的平滑认知,让你更沉、更实地接触到核心。理解,是在不适中深化的;共鸣,是在共同的摇晃中产生的。
天快擦黑的时候,车子终于拐过一个山坳,几缕炊烟袅袅地升了起来,灰瓦木房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柔和。村口,已有几个人影在张望。那一刻,旅途的疲惫还在身上,但心里却异常踏实。这一路的颠簸,仿佛不是阻隔,而是一段必要的仪式。它把我身上那种属于外界的、飘浮的“气”给颠掉了,让我以一种更“接地气”的状态,到达这里。
车子在村小的空地上停稳。我推门下车,脚踩上实实在在的土地,竟感觉地面还有些微微的晃动,是身体的记忆还在延续那段旅程。回头看来路,它隐没在苍茫的暮色与群山之中,寂静无声。但我知道,那一路的每一次起伏,都已不再仅仅是路途的坎坷。它们像一串笨拙却深刻的脚印,每一步,都让我离这片土地的心跳,更近了一些。有些距离,不是用公里数计算的,是用颠簸的次数来衡量的。你摇晃得越厉害,离开表面就越远,沉下去得就越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