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乱色
午夜乱色
墙上的挂钟，指针刚刚咬合在十二点的位置。我关掉客厅最后一盏灯，黑暗像潮水一样，瞬间淹没了所有轮廓。奇怪的是，眼睛适应了这片黑之后，反而能看见许多白天看不见的东西。窗外的路灯，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，斜斜地切进来一道昏黄的光，灰尘在那光柱里跳舞，慢悠悠的，仿佛它们也拥有整个夜晚的时间。
白天是清晰的，也是单调的。阳光底下，一切颜色都恪守本分——天是蓝的，树是绿的，路是灰的，人人脸上都挂着差不多的表情。可到了午夜，世界好像悄悄卸了妆，露出了另一副面孔。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“乱色”，不是杂乱，而是一种秩序之外的、悄然涌动的斑斓。
你仔细听。冰箱的压缩机嗡嗡地响了一阵，停了。楼下偶尔有晚归的车，轮胎压过路面，那声音由远及近，又由近及远，像一声叹息。隔壁楼谁家的猫，许是发了情，叫声拖得又细又长，挠得人心头痒痒的。这些声音，在黑夜里被放得很大，它们不再是背景噪音，反而成了主角，编织出一张白天绝对听不见的、细密的网。这时候你会发现，寂静根本不是无声，它是无数微弱声音的合奏。
我起身倒了杯水，没开灯，借着那一道路灯的光。杯子握在手里，凉意透过玻璃传到掌心。脑子里那些白天被紧赶慢赶压下去的念头，此刻全浮了上来，像水底的淤泥被搅动了。想起傍晚那个没说清楚的电话，想起下周一件棘手的工作，甚至想起多年前一个早已记不清面孔的人。这些思绪没有条理，东一下西一下，颜色也各异，有的灰扑扑，有的却闪着点自己也理解不了的、诡异的光。这大概就是内心的“乱色”吧，只有在无人审视的午夜，才敢拿出来晾一晾。
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。城市的夜空是暗红色的，看不到星星，那是地面灯火给云层染上的颜色。对面的楼，还有几扇窗户亮着，方方正正的暖黄光块。每一扇亮着的窗后面，大概都有一个未眠的人。他们又在为什么而不睡呢？是为生活所困，还是单纯享受着这份独处的宁静？光在那里，故事却藏在黑暗里，看不真切。这种距离感，反而让夜晚显得温柔了些。
黑夜有种奇怪的包容力。它允许你发呆，允许你漫无目的，允许你的思绪像脱缰的马一样跑向任何地方。白天的“正确”和“秩序”暂时失效了。你可以不思考意义，只感受存在。指尖划过沙发布粗糙的纹理，喉咙咽下凉白开划过一道线，这些最细微的感官，在黑夜里变得异常清晰。这或许是一种“解离”，暂时从那个井井有条的自我里溜出来，当一会儿旁观者。
远处传来隐隐的、沉闷的雷声，要下雨了。空气里的味道果然不一样了，多了一种泥土被翻起来的气息，湿漉漉的。风也大了些，吹得树叶哗啦啦响成一片。这场雨过后，明天早晨的空气一定会格外清爽吧。那些被雨水洗过的树叶，颜色会绿得发亮，重新回到白天那个清晰的世界里去。
夜更深了。我打了个哈欠，那点纷乱的思绪，好像也随着这个哈欠散掉了一些。杯里的水喝完了。该去睡了。明天，太阳照常升起，一切又会回到明亮的、线条分明的轨道上。但我知道，等到下一个午夜，当世界再次沉入这片柔软的黑暗时，那些看不见的“乱色”，依然会悄悄浮现，上演它们默然的戏剧。这大概就是夜晚，留给每个人的，一点小小的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