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桃骑兵
红桃骑兵
老李从抽屉深处翻出那张扑克牌时,手有点抖。牌背的蓝色花纹磨得发白,边角起了毛。他拇指一捻,牌面转过来——红桃闯。那位侧身执矛的骑士,金线勾勒的铠甲依然鲜亮,只是纸张泛了黄,像浸过陈年的茶水。
这牌有年头了。老李记得,是爷爷传下来的。不是一副,就单单这一张。小时候他问过,爷爷总眯着眼笑,说这是“传家宝”。那时他觉得好笑,一张破牌算什么宝贝?后来爷爷走了,牌收进抽屉,一忘就是几十年。
今天整理旧物,它又冒了出来。老李捏着牌角,对着窗光细看。骑士的脸半掩在头盔下,眼神却透着一股子劲儿。不是杀气,倒像是……急着去什么地方?马蹄子扬着,披风往后飘,整张牌透着动势,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纸面冲出来。
“红桃闯啊。”老李喃喃自语。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,不是对于宝贝,而是更早的时候。那时他还小,趴在爷爷膝头,听老人讲些老辈的故事。“这红桃骑士,”爷爷的手指轻点牌面,“在老家那边,老一辈人说,他赶的不是战场,是时辰。”
赶时辰?老李当时不懂。现在盯着这张牌,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他退休叁年了,日子像泡淡了的茶,一天天过得没滋没味。晨练、买菜、看电视、睡觉。明天复制今天,今年看着像去年。他有时站在阳台,看楼下人来人往,觉得自己像棵盆栽,根还在,却挪不动了。
可这画上的骑士在跑。马蹄下甚至没有画地面,就那么悬空地、决绝地向前奔。他要去哪儿?牌上没画。老李想起爷爷晚年,腿脚不好了,却总爱摇着轮椅到巷子口,看车,看人,看云。他说:“心里还得有匹跑着的马。”
那时老李觉得爷爷是闷慌了。现在他有点明白了。那匹“心里的马”,或许就是这张牌想说的东西?不是什么具体的志向,而是一种状态,一种不肯被日子腌渍成咸菜的心气。红桃是心,骑士是行动。合起来,大概就是“心动还得行动”那句老话吧。
老李把牌平放在桌上,起身给自己泡了杯茶。热气氤氲里,他做了个决定。不是多大的事——就是把报了名又犹豫的老年大学书法课,真的去上了。还有,下个月和老伴商量好的江南之行,别光说不练,今晚就把车票订了。
很俗套,是吧?可生活有时候,就需要这点俗套的、实实在在的推力。就像那红桃骑士,他奔赴的或许并非多么伟大的终点,而是“奔赴”这个动作本身。一动起来,风就来了,路就活了。
黄昏的光斜照进来,给桌上的扑克牌镀了层金边。骑士手中的矛尖,那一点颜料格外亮,像颗小小的启明星。老李忽然笑了。他仿佛看见爷爷也这样笑过,在某个同样泛着黄晕的下午。传家宝传的,从来不是物件,是那点不肯熄灭的、热气腾腾的念想。
茶喝完了,老李小心地把牌收回一个干净的信封。他没放回抽屉深处,而是搁在了书架上,和那些常翻的书在一起。一抬眼就能看见。他知道,往后的日子照样平淡,但心里那匹停了许久的马,好像随着那位执矛的红色骑士,轻轻地、重新踏起了蹄子。嘚嘚的,不响亮,却真切。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