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夜十八
午夜十八
墙上的钟，分针和时针快要迭到一块儿了。客厅里没开灯，只有窗外一点惨白的光，勉强描出家具模糊的轮廓。我窝在沙发里，手指无意识地刷着手机屏幕，光映在脸上，一跳一跳的。
这个点儿，好像整个世界都睡着了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，才刚刚醒过来。白天那些嘈杂的、必须应付的事儿，此刻都退得远远的，静得能听见自己脑子里那些细微的、平时听不见的声音。它们嗡嗡地响，谈不上是念头，更像一种背景噪音。
忽然就想起老早以前，家里那台旧收音机。也是这样的深夜，拧开旋钮，在滋啦滋啦的噪音里，艰难地寻找一个清晰的电台。有时候会撞见一些陌生的频道，放着听不懂的外语歌，或是断断续续的谈话，觉得那声音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飘过来的，带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。现在想想，那种感觉，大概就叫“午夜场”吧——专属于深夜的、带着点私密和偶然的遇见。
如今不用收音机了。指尖划过的，是无穷无尽的瀑布流。信息太多了，多到让人麻木。好吃的，好玩的，惊人的，愤怒的……白天被这些东西塞得满满当当。可偏偏是到了这个时候，屏幕的光冷冰冰地照着，反而感到一种空。好像在找什么，又不知道具体要找什么。你说奇怪不奇怪？
我想，或许每个人心里，都藏着一点对“未知”的痒处。白天被规矩和日程紧紧绑着，那痒处被压着，感觉不到。夜里，万籁俱寂，束缚松了，它就悄悄冒出来。我们下意识地去触碰屏幕，大概不只是因为无聊，更像是想在这片人为的“信息深水区”里，侥幸打捞起一点意料之外的、能触动神经的东西。哪怕只是一段有趣的话，一张有故事的老照片，或者一首完全没听过的、却恰好撞在心坎上的曲子。
这感觉有点像在深海潜水。四周是黑的，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，你只能靠头灯那一点有限的光，照亮眼前一小片水域。可能游了很久，眼前都是寻常的沙砾；但也可能，灯光一转，突然就照见了一丛形态奇异的珊瑚，或者一条从未见过的、闪着幽光的鱼。那一瞬间的惊喜，足以抵消长时间摸索的沉闷。
夜确实很深了。我放下发烫的手机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。窗外的城市，只剩下零星几盏灯，像快要燃尽的星子。刚才刷过的那些内容，大多数已经记不清了。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碎片，可能是一段旋律，或者某句没头没尾却很有意思的话，留在了脑海里。它们没什么实际的用处，却让这个普通的、有点疲惫的夜晚，变得不太一样了。
这大概就是深夜独有的馈赠吧。用寂静做交换，给你一点白日里无从打捞的、小小的“意外感”。它填补不了什么实质的空缺，但就像夜风轻轻吹了一下，让你知道，自己还在真切地感受着。
钟轻轻地“嗒”了一声。两针终于完全重合。新的一天，其实已经开始了一分钟。我站起身，准备去睡了。那个深水区，明天太阳升起时，又会变成另一番热闹繁忙的景象。而此刻这点独属于自己的、安静的寻觅，就留在这个恰好“十八”分的午夜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