玖草伊人

发布时间:2025-12-30 05:03:31 来源:原创内容

玖草伊人

我家老屋后头,有片野地,长着些叫不上名字的草。其中有一种,叶子细长,茎秆坚韧,秋天一来,就染上一种奇特的颜色——不是枯黄,也不是深红,倒像是陈年的老酒,沉淀出一种温润的、带着光晕的暗红。祖母管它叫“玖草”。

“玖”这个字,有意思。都说九是极数,可“玖”呢,偏偏是它的另一种写法,带着点古朴的、玉石的质感。祖母说,这草就像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人,看着平常,骨子里却有一股子韧劲儿,经得起霜打,耐得住秋寒。颜色嘛,也是慢慢熬出来的,急不得。

我那时小,不懂这些。只觉得那颜色好看,折几枝拿在手里玩,没一会儿就蔫了。祖母见了,摇摇头,从屋里拿出个粗陶罐子,灌上清水,把玖草插进去,摆在窗台上。说来也怪,离了土的草,在清水里反倒精神起来,那暗红的色泽,被午后的阳光一照,竟在窗台上投下淡淡的光影,像给旧屋子添了抹暖意。

“这人啊,有时候就跟这草似的。”祖母一边纳着鞋底,一边慢悠悠地说,“不见得要扎在多么肥沃的地里。找到那么一点滋养,一点合适自己的‘活法’,就能显出样子来。”她的话,伴着针线穿过布底的细微声响,落在我心里。那时候不懂,现在回想,那大概就是对于“韧性”最早、最朴素的启蒙了。

后来离了老家,在城里忙忙碌碌,见的多是修剪整齐的花木,那种野性的、自个儿熬出颜色的玖草,渐渐就忘了。直到有一年深秋,诸事不顺,心里头堵得慌,莫名就想回老屋看看。院子里荒了,后墙的野草却依然茂盛。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一片玖草,在萧瑟的风里,微微摇着那酒红色的穗子,沉静,又自带一股说不出的力量。

我蹲下来看了很久。它们长得并不高,挤在乱石瓦砾之间,根紧紧抓着那点贫瘠的土。秋天的风已经很硬了,吹得别的草伏倒在地,可它们只是顺着风势弯一弯腰,风过去,又慢慢挺直些。那种姿态,不是对抗,更像是一种包容的坚韧,一种与周遭环境共存的智慧。这或许就是它独特的“韧劲”,一种沉默的、持久的力量。

我忽然就明白了祖母的话。真正的滋养,未必是轰轰烈烈的。可能就像这陶罐里的清水,窗台上的一角光,甚至只是心里头记住的一种颜色,一种姿态。它给你一种底层的支撑,让你在风雨飘摇的时候,知道自己的根性在哪里,颜色该怎么熬。

那天,我又折了几枝玖草。这次,我找了个简单的玻璃瓶,注满清水,放在我城市书房的窗边。工作累了,写东西卡住了,我就看看它。它不语,只是静静地将那抹历经风霜后的暖红,投在桌面的稿纸上,晕开一小片宁静。看着它,心里那些纷乱的毛躁,好像也被这沉静的颜色慢慢捋顺了。这份宁静,成了我忙碌生活里一处宝贵的留白。

如今,老屋早已不在,祖母也离去多年。可每到秋天,我心里头总会泛起那种酒红的光泽。它提醒我,在这个追求速成和鲜亮的时代,或许还有一种价值,在于慢慢地沉淀,在于贫瘠处的坚守,在于拥有一份不被轻易吹折的“韧性”。那不是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,只是一株草,用整个秋天,讲述对于生命底色的、温柔而坚韧的语言。

窗台上的玖草,又该染上它的颜色了吧。这么想着,心里便觉得踏实了些。有些东西,不会消失,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在记忆的野地里,岁岁年年,自在生长。

推荐文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