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人上面
一人？上面
老张蹲在马路牙子上，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，眼睛盯着对面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。六楼，东边那户，阳台的晾衣绳空荡荡的，只挂着个孤零零的红色塑料衣架，在风里轻轻打着转。他在等一个人。
其实也不算等，就是看看。这人啊，有时候心里揣着点事，就像兜里揣了块棱角分明的石头，走哪儿都硌得慌。老张这事儿，跟楼上有关。不是他楼上，是心里头，总觉得有个人，在某个“上面”，瞧着自己。
这感觉啥时候开始的呢？好像是上个月，儿子给他买了部智能手机。儿子教他刷视频，看新闻，那个小小的屏幕里，唰一下，天地万物都来了。可看多了，老张反而有点发怵。你瞧，你上午在菜市场跟人为了两毛钱讨价还价，下午可能某个础笔笔就给你推省钱攻略；你夜里睡不着搜了搜“失眠怎么办”，第二天满屏都是养生广告。老张挠挠头，对儿子嘀咕：“这手机，咋像蹲在我脑瓜顶上的‘一人’呢？我干啥它都知道。”
儿子笑他：“爸，那叫算法，个性化推荐！”老张不懂啥“蒜法”“姜法”，他就觉得，有个看不见的“上面”，在安排他看见的东西。以前的世界，天是老大，他是老小，中间隔着土地、庄稼和实实在在的人情。现在呢，天好像变矮了，压下来，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屏幕。屏幕后面，是不是坐着那么一个“人”，或者一堆“人”，在决定着老张今天该想点啥，看点啥？
这念头一起，就挥不去了。坐公交，他看着一车低着头的脑袋，心想，每个人头顶上，是不是都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线，被“上面”牵着？去超市，扫码付款“嘀”一声，他又觉得，自己的一个小片儿，又被“上面”收走了。他甚至开始琢磨，自己蹲在这儿看对面楼，会不会也被哪个角落的摄像头记录下来，成了“上面”眼里一段无关紧要的数据？
这种被“凝视”的感觉，说不上坏，但也绝不好。像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新衣服，哪儿都绷着。老张想起小时候在村里，爬到大槐树顶上，那是真真正正的“上面”。风呼呼的，能看到整个村子的炊烟，心里头敞亮、痛快。那是一种自己挣来的视野。可现在这个“上面”，给你看啥，好像都由不得你。它喂给你甜的，你就尝不到咸的；它推给你热闹的，你就忘了安静的。老张有点怕，怕自己这点琢磨、这点喜好，慢慢都不是自己的了。
对面六楼的门，忽然开了。一个身影走出来，到阳台收那个红晾衣架。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，动作慢悠悠的。她收好衣架，并没马上进去，而是扶着栏杆，也朝远处望了望。就那么静静地望了一会儿。夕阳给她镀了层金边。
老张忽然愣了一下，心里的那块石头，好像松动了些。他看见了一个真实的人，在一个真实的高度，进行着一次真实的眺望。这个画面，没有被推送，没有被打扰。老太太的“上面”，是天空，是云，是即将到来的暮色。而老张自己的“上面”呢？他低下头，看了看手里黑屏的手机。屏幕像一块深潭，映出他自己有些模糊的脸。
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那根烟还是没点，被他别在了耳朵后面。关键或许不在于有没有那个“一人”在“上面”，而在于，咱自己心里，得有个更高的地方。那个地方，能盛放自己真实的喜好，能安放不被安排的眺望。得时不时地，把自己从那些丝丝缕缕的线里摘出来，像那老太太一样，看看真正的天空。
老张转身往家走，步子比来时轻快了些。他知道，手机还会用，视频还会刷，有些“上面”的关照恐怕也躲不掉。但至少，他此刻想晚饭是吃面条还是喝粥，这个决定，是完完全全，属于他自己“一人”的。这感觉，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