色涩屋
色涩屋
老城区巷子深处,有那么一间铺子,招牌褪了色,只隐约辨得出“色涩屋”叁个字。它夹在修车铺和杂货店中间,很不起眼。我每天上下班都从那儿过,却从没想过要进去瞧瞧。直到那个下雨的傍晚,为了躲雨,我才一头撞进了它的门帘。
屋里头比想象中宽敞,光线是那种老灯泡发出的暖黄。空气里有股旧纸张、干颜料和木头混合的味道,不难闻,反倒让人心里静下来。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木架子,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。我愣在门口,一时不知道该往哪儿看。
一个老师傅从里间探出身,花白头发,戴着副老花镜。他也没说话,只是冲我点点头,又回去忙活他的了。这倒让我自在不少。我开始慢慢逛,这才发现,这屋子像个时间的收纳盒。
左手边的架子上,全是各种颜料罐子。不是现在文具店卖的那种整齐划一的锡管,而是粗陶的小罐,有的还带着毛边。标签手写着“霁青”、“鹅黄”、“胭脂虫”、“暮山紫”……名字就够你琢磨半天。我打开一罐“黛蓝”,那颜色啊,不是普通的蓝,像是把深夜天空最浓的那一块,研碎了收在这里头。
再往里走,是成摞的纸张。宣纸、桑皮纸、毛边纸,有些纸边都泛黄卷曲了,摸上去却还有韧劲。我忽然想,这些纸等了多少年,是在等一杆笔,还是在等一个念头?这种老物件,好像自己会呼吸,带着过去人手泽的温度。
转到屋子的另一角,我才真正明白了“涩”字的意味。这里摆着各色矿石、贝壳、甚至风干的植物块茎。标签上写着“青金石原石”、“赭石”、“茜草根”。原来,最早的色彩都是从大地山川里“涩取”出来的——费力地研磨,耐心地提取,一点点地从坚硬的、粗糙的实物里,逼出那一点点纯粹的色。这过程本身,就充满了阻力与磨砺,可不就是“涩”吗?这让我想起现在,手指一点,几百万种颜色任君挑选,来得太容易,那份对颜色的珍惜感,反倒没了。
我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上。老师傅正在调色,小杵臼里是朱砂粉,他兑了点胶,慢慢地、一圈圈地研磨。那个专注的侧影,好像跟这个快节奏的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膜。我看着他,又看看满屋的“色”与“涩”,好像摸到了一点这间屋子名字的深意。
色是结果,是斑斓的呈现;涩是过程,是获取它时的艰辛与真实的手工触感。没有“涩”的“色”,轻飘飘的,没有根;离了“色”的“涩”,又只是一堆无望的原料。这间屋子,守着的或许就是这份从“涩”到“色”的完整记忆,一种快被遗忘的、对于创造本源的手工触感。
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。我离开时,老师傅依然在研磨,那沉稳的节奏,仿佛能磨平屋外所有的喧嚣。我没买任何东西,却好像带走了点什么。以后每次路过,再看那斑驳的招牌,感觉都不一样了。那里面封存的,不止是旧物,更是一种将时光与耐心,慢慢磨进色彩里的老派活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