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光棍电影院
老光棍电影院
说真的，这名字起得可真够绝的。我第一次听朋友提起的时候，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。“老光棍电影院”？这都什么年代了，还有叫这名字的地儿？朋友只是嘿嘿一笑，说：“你去看看就知道了，那儿啊，有点意思。”
它不在什么繁华的商业区，而是缩在一条老巷子的尽头。门脸儿小得很，招牌上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，就剩下几个斑驳的字，勉强能认出来。推开门，那股味道就扑面而来——不是臭味，是种混合了旧木头、灰尘、还有一点点霉味的、沉甸甸的气息。像是把时间本身给关在这里头了。售票口里头坐着个老头，戴着老花镜，正就着昏暗的灯光看报纸。你递钱过去，他就慢悠悠地从一本泛黄的本子上撕张手写票给你，话不多，顶多问你一句：“来啦？”
影厅不大，统共也就百来个座位，绒布面儿的，好些都磨得发亮，弹簧也不大听使唤了，坐下去得小心找好角度，不然可能就陷下去半边。银幕也不是现在那种锃亮巨幅的，边角有点发黄，偶尔放老片子，还能看见上面有几道细小的划痕。可怪就怪在这儿，就在这么个破旧地方，电影的光打上去，故事流淌出来，味道反而对了。
来这儿的人，挺杂。有住在附近、图个清静便宜的老街坊，也有像我这样，被名字吸引过来看个新鲜的好奇客。但常客里头，确实有那么几位，看着就像是这电影院名字的“代言人”。我常见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，总是独来独往，坐在靠后固定的位置。电影开场前，他安静地剥着橘子，一丝一丝地清理上面的白络；散场后，也不急着走，等到片尾字幕彻底放完，影厅大灯刺啦一下全亮了，他才缓缓起身。还有位总带着个搪瓷缸子的老爷子，里头泡着浓茶，看到兴头上，会跟着银幕里的台词小声咕哝几句。他们彼此之间很少交谈，但那种默契的沉默，好像也是这电影院的一部分。
在这里放电影，有点像一种固执的仪式。放的片子，大多是些老电影，国内的，国外的，胶片的质感特别明显。有时候放机子年纪大了，闹点脾气，画面会突然卡住，或者声音变得尖利。底下观众也不急，就安静地等着，偶尔有人低声说句：“老伙计又歇气了。”这时，放映窗口后面会传来几声咳嗽，然后是倒带、调试的窸窣声。不一会儿，光影继续，故事接着讲。这种小意外，非但不讨厌，反而让人觉得，你和这电影之间，多了层活生生的联系。
有一回，放一部特别老的国产爱情片，情节简单，表演的痕迹也重。放到男女主角因为误会分离那段，我前排一个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大哥，忽然抬手，很快地抹了一下脸。银幕的光映在他微微耸动的肩膀上。那一刻我忽然觉得，这“老光棍”叁个字，或许不是戏谑，也不是指某一种人。它更像是一种状态——一种给自己留出空间，去独自面对一些柔软、一些遗憾、一些无处安放的情绪的状态。这个电影院，就是存放这些状态的壳子。在这里，孤单不是一件需要掩饰的事情，它被允许存在，甚至被昏暗的光保护着。
现在到处都是豪华影城，座椅能按摩，音响震得心口发麻。可有时候，你是不是也觉得，好像少了点什么？少了点可以发愣走神、不用正襟危坐的随意，少了点电影和现实之间那层朦胧的、带着毛边的过渡。在老光棍电影院，时间走得慢。你可以听见隔壁座因为剧情轻轻叹息，可以闻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、淡淡的烟草味旧时光。散场后走出那条黑漆漆的巷子，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，会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，像是刚从另一个年代里打捞上来。
朋友后来问我，那地方到底怎么样。我想了想，说：“像个老朋友。话不多，有点旧，但待着舒服。”他没再细问，只是点了点头，好像懂了。那个瘦高的男人，大概下周还是会坐在他的老位置。放映机的光，还会准时亮起，穿过浮动的微尘，把另一个世界的故事，投在那块老银幕上。这里的一切都旧旧的，慢吞吞的，却刚好够让一些东西，安安稳稳地落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