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含苞欲肠》吃肉的
《含苞欲肠》吃肉的
老陈蹲在花圃边上,眯着眼瞧那株月季。花骨朵儿绷得紧紧的,外头几片瓣儿已经透出点红,可就是不肯开。他想起孙子昨晚念叨的新词儿,叫什么来着?对了,“含苞欲肠”。小孩说这是网上形容那种将开未开、憋着股劲儿的状态。老陈咂摸了一下,觉得这词儿挺怪,但又莫名贴切——就像他此刻心里头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馋。
这馋,不是对别的,是对肉。老陈当了半辈子厨子,红案白案都拿手,可自从前年体检出了点问题,家里那位就给他下了禁令,清淡饮食,少油少盐,肉更是成了稀罕物。每天看着青菜豆腐,嘴里能淡出个鸟来。他觉着自己就像那月季花苞,浑身的滋味都被紧紧裹着,憋闷得慌。
“爸,又瞅您那花呢?”女儿提着个保温桶进来,“给您熬了菌菇汤,鲜着呢。”
老陈应了一声,接过汤。盖子一掀,热气带着菌子的香气扑上来,是香,可总觉得缺了主心骨。这汤里要是能漂几片薄薄的、透亮的五花肉,那香气才算是“活”了,才有那个“魂儿”。他想起以前在灶台前,看那五花肉在锅里慢慢变得金黄,油脂“滋啦”响着,那种丰腴的、扎实的香气,才是生活的底气。
下午,老陈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菜市场。肉摊子前,那股熟悉的、混着生鲜气与油脂味的空气涌过来,他深深吸了一口,像老烟枪闻见了烟味。摊主老李认得他:“哟,陈师傅!可有日子没见您来指点江山了。今儿这前尖儿漂亮,来点儿?”
那块肉确实漂亮,肥瘦纹理分明,像上好的大理石。老陈的手指动了动,心里那朵“花苞”好像又胀大了一圈,那股想“冲破”点什么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他犹豫着,眼前闪过体检报告上的箭头,又闪过清汤寡水的饭碗。最后,他一咬牙:“来……来半斤,就半斤。我……我回去做个家常味道,就尝尝。”
拎着那小块肉回家,脚步都轻快了些。厨房是他的王国,一旦回来,手脚自动就利索了。肉洗净、切薄片,不用多复杂的调料,一点生抽,几片姜,撒上些自家晒的豆豉。上锅蒸!他守着那缕渐渐浓郁起来的蒸汽,时间变得很慢,又很快。
蒸汽氤氲里,他好像看见年轻时的大食堂,看见油光满面的工友们围着他的窗口,看见逢年过节一家人围坐,桌中央那碗颤巍巍、红亮亮的红烧肉。肉,在那些记忆里,从来不只是食物。它是团圆,是力气,是日子过得红火的象征,是一种粗粝而温暖的情感纽带。简单的一块肉,连起的是一家人的胃口,也是一家人的心气儿。
“滋——”计时器响了。老陈关火,却没立刻揭开盖子。他让那香气再闷一会儿,让期待再发酵一会儿。这感觉,大概真就是“含苞欲肠”了——所有的渴望、记忆、情感,都压缩在揭开盖子的前一秒。
盖子终于掀开。白汽轰然散开,那股霸道又亲切的肉香,混合着豆豉的咸鲜,毫无保留地撞进鼻腔。肉片边缘微微卷起,浸在琥珀色的汤汁里。他夹起一片,吹了吹,送进嘴里。
那一瞬间,好像有什么东西“啪”地一声,轻轻开了。不是味蕾的狂欢,反倒是一种奇异的平静。油脂的丰润、瘦肉的纤维感、豆豉的醇厚,在舌头上化开,温吞地、扎实地抚过每一个味觉的缝隙。那股憋了许久的劲儿,忽然就松了,通了。
他没吃几片,剩下的仔细收好,留给晚上加菜的孩子们。但心里头那份空落落的感觉,好像被这实实在在的几片肉给填上了。回到院子,再看那月季,他觉得,花有花的开法,人有人的活法。有时候,那口憋着的劲儿,未必是要冲破什么惊天动地的束缚,可能就是为了这么一口踏踏实实的、带着记忆温度的肉香。含着的苞,未必都要开得轰轰烈烈,有时候,只是为了某一刻,自己心里知道的那份“足了”,便也算没白憋这一场。
晚风拂过,花骨朵儿似乎轻轻晃了晃。老陈背着手,哼起一段忘了词的旧调子。厨房的窗户里,那点残余的香气,慢悠悠地飘出来,融进了渐起的暮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