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毛老肥熟
多毛老肥熟
老陈蹲在自家院子的柿子树下，眯着眼看那几只母鸡刨土。午后太阳懒洋洋的，晒得他后背发烫，像贴了块热膏药。他挠了挠胳膊，汗毛在阳光底下金灿灿的，密得很。老伴儿在屋里头喊：“又蹲外头！你那身膘，也不怕焐出痱子！”老陈嘿嘿一笑，没动弹。他这人，打年轻起就叁大特征：汗毛重、体态胖、年纪不大就透着股老成气。村里人开玩笑，送了他个外号，就叫“多毛老肥熟”。
这外号乍听不雅，细品却贴切。“多毛”是表象，一身蛮力藏底下；“老肥”是体态，走起路来地面都闷响；“熟”嘛，不是果子熟透快烂的意思，是说他想事做事，那股子沉稳周全的劲儿，跟秋收后晒透的谷子似的，踏实，压秤。这叁点搁一块，反倒成了老陈的活招牌。
早些年，村里人搞副业，一窝蜂去种草莓。说是来钱快，城里人稀罕。老陈蹲在田埂上瞅了半晌，捏了把土在手里搓了又搓，摇摇头，没跟风。他觉着咱们这地气，这日头，更“对路”种点老品种的黄金瓜。那瓜皮韧肉厚，香味浓，就是长得慢，卖相也不如新品种光鲜。结果呢？头两年，种草莓的确实赚了吆喝，可第叁年病害一来，瘫了一大片。老陈的黄金瓜，慢是慢，却稳当，在市场上凭着那股子扎实的甜香味，硬是攒下了一批老主顾。人家就认他这口“熟”透的滋味。
所以说啊，这“熟”字里头有门道。它不是笨，不是慢，更像是一种“老到的火候”。就像他炖那锅红烧肉，绝不赶时间用高压锅砰砰地压。非得是柴火灶，文火，咕嘟咕嘟几个钟头，让肥油慢慢走掉，让酱色一丝丝吃进肉纤维的每一寸。出来的肉，筷子一夹微微颤，入口即化，肥而不腻。这功夫，急得来吗？这滋味，是速成法能有的吗？村里年轻人有时嫌他做事温吞，老陈就笑笑：“地里的庄稼，圈里的猪，哪有样样都能催熟的？该到那份上，自然就到了。”
他的“肥”，也常被人打趣。可这身膘，似乎也没碍着他什么。扛百来斤的谷袋，腰一挺就上了肩；修水渠搬石头，力气不比精瘦的后生小。这“肥”，看着是负担，底下却藏着庄稼人经年累月积攒下的“本钱”，一种富态的、能抗事的根基。至于那身浓密的汗毛，老伴儿总唠叨着让他刮刮，说显得邋遢。老陈不以为然，夏天防蚊虫叮咬，冬天还能挡点寒气，爹娘给的东西，自有它的用处。
如今啊，村里变化天翻地覆。新房子起来了，小车也多了。可逢上谁家有个红白喜事，要掌勺操办；或是邻里间有点摩擦争执，需要个中人说道；甚至只是谁家想挖个池塘，拿不准深浅方位，还是会扯着嗓子喊一声：“去找老陈叔问问！”他就像村口那棵老槐树，枝叶不算最美，但枝干粗壮，根系扎得深，风雨来了能靠一靠，太阳毒了能在底下躲个阴凉。他的那份“熟”，是时间熬出来的，是经了事沉淀下来的，成了大家心里一种默认的“稳当”。
那天傍晚，老陈依旧蹲在柿子树下。夕阳给他镀了层金边，连那身汗毛都变得柔和起来。他望着远处自家那片绿油油的瓜田，心里盘算着再有十来天，头茬瓜就能摘了。他不急着卖最高价，就盘算着哪几家老客户该先送几个去尝尝。这份不紧不慢的盘算，或许就是“多毛老肥熟”这个称呼里，最核心的那点东西——一种基于经验与性情的、扎实的生存节奏。这节奏，快不了，也慢不下去，它就在那里，跟着四季更迭，跟着土地呼吸，自成一方安稳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