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产卖票的公交车售票员
用产卖票的公交车售票员
老李是我们这条线上最后一个用产卖票的售票员。这话听着有点怪,是吧?得解释解释。我们这儿方言里,“产”不是那个字母,是“板儿”的快速连读。啥是“板儿”?就是那种老式的、硬纸板做的公交车票板,上面夹着一沓五颜六色的长条票,用皮筋勒着。售票员大拇指一推,刺啦一声,撕下一张,再用挂在脖子上的那个红蓝铅笔头,在票上画个“×”,或者写上几个鬼画符似的数字。这一套动作,就是“用产卖票”。
如今满大街都是无人售票车,要么就是扫码“嘀”一声。老李和他的板儿票,活像个从旧画报里走出来的人。他那辆车也旧,发动机响起来跟犯了气管炎似的,呼哧呼哧。可怪了,就这车,早晚高峰总有人宁愿多等一会儿,也要挤上去。
为嘛呢?图个热闹,图个“人气儿”。老李的售票,那是场微型表演。车子一颠,他能在过道里扎着马步稳住,手里的票板稳如泰山。眼睛一扫,谁新上来的,谁快到站了,门儿清。“刚上那位穿格子衫的师傅,劳驾往里走走唻!哎,对喽,让这位抱孩子的姆姆坐下。”他嗓门亮,带着点砂纸磨过的粗糙感,穿透引擎的噪音,清清楚楚送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关键就在那“板儿票”的操作上。那叫一个利索。乘客递过钱,他接钱、找零、撕票、画记号,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。手指头在那密密麻麻的票根上跳跃,跟弹钢琴似的。撕票的“刺啦”声,短促有力,带着一种奇特的节奏感。然后,那张带着他笔迹的、微微发热的票根,就递到了你手里。那红蓝铅笔的划痕,有时是个叉,有时是站名缩写,只有他自己懂,但乘客拿着,就觉得踏实,像拿到了个凭证,证明这段路,咱没白坐。
这跟冷冰冰的刷卡机、自己盯着手机扫码的感觉,完全不一样。那是一种“交接”,人和人的,带着体温和声响。老李还能顺口报站,不是录音里那个甜得发腻的女声,他会加料:“下一站,人民商场。要买鞋买布的,可以准备下了啊。后门那位打瞌睡的大哥,醒醒神儿,别坐过喽!”车厢里总会漾起一阵轻轻的笑声。这趟车的“运营氛围”,就这么被老李和他的板儿票给盘活了。
有一回,一个外地小伙子上了车,拿着手机不知所措。老李一看就明白:“新来的吧?咱这车,得用这个。”他扬了扬手里的票板,咧嘴一笑,“复古体验,五毛一位。”小伙子愣愣地掏出硬币,换来一张手撕票,翻来覆去地看,像得了件什么稀罕物件,最后小心地塞进了手机壳后面。
老李自己也明白,他这套手艺,怕是传不下去了。车队里的小年轻,没人愿意学这个。这“传统售票技艺”,费神,累人,还要求你眼观六路、耳听八方,得记站名,得算钱快,得会和人打交道。现在多简单啊,机器一响,万事不管。可他总觉得,车上要是没了这“刺啦”一声响,没了这小小的、忙碌的交接仪式,就只剩下满车低头看手机的人,和一路的沉默。那车,就真只是个移动的铁壳子了。
所以,只要这辆老车还能跑,只要公司还允许,老李就打算一直“用产卖”下去。他说,这不是怀旧,是给这趟车,留个“响动”,留个“活气儿”。每一张撕下的票,每一笔划下的记号,都是他和这车厢,和这一车匆匆过客之间,一次短暂的、有温度的连接。这连接,机器给不了。
车子到终点站了。老李小心地把票板收进那个磨得发白的帆布包里,拍了拍身上的灰。夕阳照进空荡荡的车厢,照在那些被乘客随手丢弃的、印着红蓝划痕的票根上。明天,同样的“刺啦”声,还会准时在这老旧的铁皮箱里响起,像一段固执的、活着的城市记忆,摇摇晃晃地,穿行在越来越陌生的街道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