啊∽啊∽啊嗯嗯
啊∽啊∽啊嗯嗯
你听过那种声音吗？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，更像是从很深的地方，比如胸口，或者胃里，不经意间溜出来的。像是叹气，又比叹气短促；像是呻吟，又没那么痛苦。就那么一声，“啊∽”，然后可能紧跟着几声含糊的“嗯嗯”，连不成句子，也没什么具体意思。
我头一次留意到这声音，是在一个加完班的深夜。地铁空荡荡的，对面坐着个中年男人，靠着椅背，头一点一点的，像是睡着了。忽然，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长长的“啊∽”，然后咂咂嘴，又归于平静。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卸下所有力气的疲惫，还有一点点…怎么说呢，认命般的舒坦。好像这一声，就把一天攒下的浊气都给吐干净了。
后来我就开始有意无意地收集这种声音。菜市场里，提着沉重塑料袋的老太太，把东西搁在路边石阶上，直起腰时那一声短促的“啊嗯”；公园长椅上，看孩子奔跑的年轻妈妈，目光追着那个小身影，嘴角带笑，轻轻呼出的一口气，也带着那个调调；甚至我自己，拧了半天终于拧开那个顽固的罐头盖时，那声脱口而出的“啊哈！”，仔细听听，骨子里不也是同样的旋律吗？
这声音太有意思了。它不属于任何正式的语言体系，字典里查不到，语法里没有它的位置。它更像是一种最原始的、身体本能的语言。高兴的时候，难受的时候，累极了的时候，甚至就是发呆放空的时候，它自己就跑出来了。它不负责沟通，它只负责“存在”，负责确认“我此刻正这样感受着”。这是一种身体共鸣，一种最诚实的生理反应。
想想看，我们平时说话，得经过多少道工序啊。脑子里先有个想法，然后得挑选合适的词汇，排列成符合逻辑的句子，还得考虑语气、场合、对方的感受。一句话出口，可能早就不是心里最初的那个模样了。可“啊∽啊∽啊嗯嗯”不一样，它是直达的，没有中间商。情绪像电流一样闪过，声音就直接给出了反馈， bypass 了所有复杂的思考过程。
有时候我觉得，这种声音里藏着我们最真实的情感宣泄。不是嚎啕大哭，也不是歇斯底里，就是那么一声轻轻的、拖着尾音的叹息。里面可能搅拌着一天的疲乏，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烦恼，或者是一丝难以言说的、淡淡的慰藉。它不激烈，却很有分量。它像是一个安全阀，压力到了某个点，“嗤”地一声，放掉一点点，人就不至于崩得太紧。
现代人活得多累啊，说话都要思前想后。在会议室里字斟句酌，在微信聊天里精心挑选表情包，连发个朋友圈都得分组可见。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目的，或是展示，或是掩饰，或是达成某个目标。我们习惯了包装过的语言，却差点忘了，人还有一种本能，就是发出无意义却充满意义的音节。
所以，别小看这一声“啊∽”。那是你和你的身体，在那一刻达成的一份小小默契。是你允许自己暂时脱离那些条条框框，单纯作为一个会累、会烦、会轻松、会出神的生命体，发出的一点声音信号。它不华丽，不上台面，却无比珍贵。
下次，当你听到别人，或者你自己，又不自觉地“啊∽”了一声的时候。不妨停一下，别急着觉得尴尬或忽略它。试着去感受一下，那声音的尾巴上，拖着怎样一种细微的、真实的情绪。那可能是你今天，听到的最不加修饰的一句“真话”。它属于一种更深层的、更直接的情感宣泄，是我们与自己身体的一次悄悄对话。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，我坐在椅子上，伸了一个巨大的懒腰。肩膀和脊椎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声响，与此同时，一声长长的、无比舒坦的“啊∽——”从胸腔里涌了出来。嗯，今天，也就这样了吧。挺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