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改区
黄改区
老张蹲在田埂上，捏起一撮土，在指尖搓了又搓。土是黄褐色的，细看里头还掺着些沙粒。他叹了口气，这地啊，跟了他叁十年，脾气是摸透了——旱了硬邦邦，涝了黏糊糊，庄稼长起来总像缺了股劲儿。远处，推土机的轰鸣声隐隐约约传过来，那是“黄改区”项目开工的动静。村里宣传栏贴了告示，说这片黄土地要彻底“改头换面”。老张心里头，一半是盼头，一半是说不清的滋味。
我们这儿的黄土，有个特点，叫“湿时一团糟，干时一把刀”。雨水多了，它能把庄稼的根儿闷得喘不上气；太阳一晒狠了，地皮裂开的口子能伸进手指头。祖祖辈辈就在这土里刨食，靠天吃饭，收成总是悬着。所以上头说要搞“土地整治”，把这片划成“黄改区”，大伙儿起初是拍手叫好的。可具体怎么改，改了之后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片地，人人心里都揣着个问号。
项目真正动起来，阵仗不小。先是来了几拨人，带着奇形怪状的仪器，在地里打钻、取样，说是做“地力诊断”。老张凑过去看热闹，技术员小伙子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曲线图跟他讲，这土有机质偏低，结构板结，保水保肥能力是短板。老张听得云里雾里，但“短板”这词他懂，就是这地“身子骨”有点虚。
接下来的变化，就让老张开了眼。大型机械开进来，不是简单地把地推平，而是像做外科手术一样精细。他们把表层瘦薄的土小心刮开，从别处运来富含有机质的熟土和改良材料，一层层回填，中间还铺了暗管，像给土地装上了“血管”，专门对付积水。老张有天忍不住，抓了一把新运来的土，嘿，黑油油的，攥在手里松软湿润，跟原来那黄土疙瘩完全两个感觉。
这地力提升，光靠换土可不行，那是治标不治本。项目的人又在田块四周种上了防护林，说是能防风固土。更让老张觉得新鲜的是，他们在地头建起了堆肥场，鼓励大伙儿把秸秆、牲畜粪便集中处理，做成有机肥再还田。“这叫用养结合，”技术员说，“就像人不能光靠打营养针，得自己吃饭吸收，地也一样，得培养它自个儿‘造血’的本事。”
一年多的折腾，地模样大变。原先高高低低、支离破碎的小田块，成了平整连片的方格田，机耕道修得笔直，水渠四通八达。可老张最关心的，还是这地“活”过来了没有。开春，他试着在新改好的地里播下种子，心里头还是有点打鼓。
苗出来了，齐刷刷、绿油油的一片，长势明显比旁边没改的地精神。等到盛夏，玉米秆子壮实得吓人，叶子墨绿墨绿的。最让老张服气的是那年夏天一场急雨，要是往年，地早就积水成了浆糊。可这回，雨水顺着新修的沟渠排得利利索索，地里只是湿透了，却没有淤积。秋天一过秤，亩产实实在在地涨了一大截。老张蹲在丰收的田边，又捏起一撮土，这回，他咧开嘴笑了。
如今你再问老张“黄改区”是啥，他可能还是说不出一套一套的理论。但他会指着那片田告诉你：“瞧，地‘活’了，有劲儿了。咱这老黄土啊，算是赶上好时候，穿上‘新衣裳’喽。”远处的田里，又有新的农机在作业，这片古老的土地，正带着它新的生命力，静静地孕育着下一个季节的希望。风吹过，似乎连泥土的气息，都变得丰厚、绵长了起来。